然而,索格塔却并不知道沉默的苏莫勒此时正在想些什么,这名一向温和的棕发男人皱了皱眉,怀着些愧疚地望向低垂着头的黑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询问道:“您在怨我么,夫人?”

    苏莫勒宛如凝固般的身形动了动,抬起头来,窗外明亮的光线照进她的眼中,点点亮色竟比最纯正的钻石还要闪耀。

    索格塔望着这名妻子曾经的挚友,平静地继续说道:“怨我没有劝说黎卡娜,将她来到西赛德镇的行踪告诉您……亦或是怨我竟生生隔了四年,才将她离去的消息通知给您?”

    “在黎卡娜的事情上,我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论是对您、对阿弥瑞姆家族、对露丝……还是对黎卡娜本人。”索格塔说,“如果您怪我的话,我绝无半句怨言,这是我应该承受的。”

    年轻的公爵夫人默然良久后,微微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她翠绿宝石般的眸子中尽是疲惫,语调却难得平和地说道:“我不怨你。”

    她仰起头,露出天鹅般细白的颈项,喉端哽咽般地动了动,嗓音中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情绪。

    “是我自己没能察觉出她对你的不同,也是我自己没能做到最好,让她的脚步愿意为我停留在王城……你是黎卡娜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她宁愿放弃所有也要追随的、也要深爱的命定之人。我作为她最好的朋友,一是不想,二则是没有任何立场去怨恨你。”

    黑衣女子停顿一会儿,抿了抿唇,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幅生动鲜活的画作,湛蓝的海水与躺在沙滩上的珍珠贝跃然纸上,每一样事物都明明白白地传递出,那名金眸生辉的作画者在下笔时,心中的情绪是多么真心实意的快乐。

    “黎卡娜的选择是正确的,”她轻声说,“她本就应该是最自由的金丝雀,灿烂而不受樊笼所拘,向着自己所爱的海洋展翅飞翔……不论是她的父母,还是我,本就没有权利干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甚至,我还应该谢谢你,布瑞薇乌先生。”

    苏莫勒笑了笑,重新望向索格塔,忽得站起身来,对他微微鞠躬,行了一个代表致谢的标准礼仪。

    “是你给了她真正自由的生活,与一个美满而幸福的家庭。”黑衣女子碧色的眸子闪了闪,好似有着微不可见的水光,“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这件事情。因此,我必须要代表自己与阿弥瑞姆夫人,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谢谢你,让黎卡娜拥有了她想要度过的人生。”

    索格塔讶然地同样起身,带着些许不可置信,将目光定在这位美貌无比、但周身却萦绕着缥缈气质的年轻贵族身上。

    苏莫勒出身于一个信奉神学的贵族家庭,早年间,在家族信仰礼教的长久熏陶之下,这名一向清冷淡然的女子不止性情略显古板,举止行为也最是合乎完美贵女的标准。

    虽然涉及情感,她总是会对叛逆的黎卡娜心软,不由自主地支持她与阿弥瑞姆公爵对着干的行为,但涉及到逃家私奔这样不甚光彩的事情,即便苏莫勒作为前者最好的、唯一的挚友,那也是会断然反对的。

    当黎卡娜于偶然之下,在集市与温和的索格塔相逢,并确定自己爱上了对方后,她曾试探而隐晦地着向苏莫勒提过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满怀希望的黎卡娜被一向顺着自己的好友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顿,还警告她“切记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友的拒绝支持,再加上阿弥瑞姆公爵施加给黎卡娜的压力,让这个固执己见的女子当即爆发。她瞒过了所有人,抛弃了所有属于贵族的荣光富贵,与爱人悄无声息地藏身到了偏僻无比的西赛德镇,即使苏莫勒与阿弥瑞姆家族在外界发了疯似的寻找,她也坚决而谨慎地再没有透露出半点消息。

    直到这名曾经的公爵千金为了生下柯露斯塔而去世之后,索格塔才在女儿长到四岁时,怀着满心的愧疚,终于提笔写就了一封书信,让信鸽带往了千里之外的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