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冯衷向以清廉自居,家宅不过半区,然而后间的书斋临着一片广袤的池塘,三面围着矮墙,却是冯家的私产。

    怀枳来时,先随冯衷在园池边散了一会儿步。池上风雪萧萧,池中积冰逾尺,从书斋飞檐下放眼望去,但见水天一色,俱是净白无尘。不过池边墙头,还处处挂着乌木鸟笼,罩着淡紫淡青各色的棉布,有些掀开一半,便能见着鸟儿的一只细脚。也因为这些鸟笼的存在,池上肃肃的风景都变得活泼起来。

    冯衷抬手笑指不远处:“你那只翠鸟,小女特找了一只镀金笼子来装,喜欢得紧呢!”

    “难得小娘子喜欢。”怀枳亦温文地笑,“我这鸟儿本不花几个钱,却能赚到金笼子,也是它有福分。”

    “二殿下有趣!”冯衷拍掌大笑。

    两人踱进书斋,便有书童奉茶,侍女下帘,炉香袅袅而上,熏得天顶上正对着的梁木都变了颜色。书案上堆积着凌乱如山的奏疏与书函,冯衷颇不好意思,请怀枳到另一边的客席上坐下品茶。

    一番客气后,怀枳漫不经心地倚着凭几,似乎放松一些,对冯衷笑道:“冯公往年总太辛苦,近来百官奏事皆由东宫,您终于也能喘口气了吧?”

    “也不尽然。”冯衷叹口气,“太子殿下行事急躁,性情阴狠,稍有一字一句不中他意,便要免官用刑。我领御史大夫之职,本是为总领簿记,监察百官,谁知他比我这个御史大夫还要苛察?”

    怀枳道:“太子纵是手腕独断,柳太傅总是醇儒,会拦着他一些的。”

    “哈,柳学锦?”冯衷哼出一声,“此人学《春秋》出身,最重门户之见,据说凡是学《礼经》的,他都看不过眼!啊——”他忽然想到眼前的二皇子也是博通《春秋》,不由尴尬,“我是说——”

    “无妨无妨。”怀枳笑着摆了摆手,“柳夫子学问极佳,肚量确实小了一些。”

    “皇上用人,不拘一格,心胸何其宽广!结果单这几个月,太子已斥退一大批士人,皇上也都听之任之了。”冯衷捋了一把颏下稀疏的胡须,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太子不能容人,如何长久?老夫总觉得……要像二殿下您这样,怀柔待下,才是好的主君啊。”

    书斋寂静,仿佛能听见帘外片雪飘飞之声。怀枳敛袖执起茶壶,为冯衷倒了一盏新茶,眉目沉静,似乎并不打算接他的话。隔着热茶激起的水雾,冯衷端详他片刻,亦不再多言。

    怀枳放下茶壶,才微微笑道:“可惜我现在也很少能面见父皇,否则,我也想劝谏劝谏。”

    这是将冯衷那句“主君”巧妙避过了。冯衷不以为意,转圜道:“殿下身份特殊,纵有一片公心,也容易遭人谗言误会。”

    怀枳淡淡道:“太子斥退的士人里,也有冯公御史台的下属吧?”

    “是。”冯衷想到便头疼,“有个叫魏之纶的年轻人,文章写得极漂亮,脑子却一根筋,越级直谏,弹劾大将军田宅逾制,专横跋扈,还直斥太子和皇后——结果奏疏被尚书台拦住了送到东宫,人也下了诏狱。”

    怀枳发笑:“这的确有些莽撞。”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