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蓬莱行宫之下,由二皇子精心准备的大宴终于开席。

    遥远的海平线处,缓缓地升上一轮明月。绵延数里的酒席上没有点灯,只有成百上千颗巨大的海珠点缀在几案屏风之间,随着月光洒来,一分分俱交映亮起,照见满席的珍馐佳肴。因五皇子的事,席中不得饮酒,菜肴也多是素食,但却还用了临海诸郡进贡的时鲜海产,由当地名厨烹调,色泽素净而口味甘美,最有一种不张扬的华丽。皇上原本没有多少兴致,下箸后也终于稍提起精神,和颜悦色地问筹备这些的二皇子怀枳:“这些菜,有什么说法没有?”

    怀枳跪在台下向父皇敬茶,振振款款地答道:“回禀父皇,《禹贡》有载,青州之地,‘厥土白坟,海滨广斥’,谓其地皆咸卤,不利农耕。然在父皇恩泽之下,海物交错,鱼龙欢舞,因此这贫瘠之地,竟能富庶一方百姓,今年赋税乃取中上。百姓感念父皇恩德,又牵挂父皇辛苦,这些海产,都是他们心甘情愿奉送君上,惟愿君上长乐未央,长寿无极。”

    梁晀听了,良久没有说话。丧子不过半月,他的鬓发的确更显苍白,头上的冕旒垂落,似乎也沉重地要压垮他那素来高昂的脖颈。他不言语,底下的孩子,连带旁边的怀栩、怀桢也都不起身,他一一地看过去,只觉他们好像也都满怀忧虑。

    钟皇后捏着金杯侍奉皇帝身侧,傅贵人及怀栩之母郑美人端坐另一侧的下首,此时都不敢多笑,只是恻然。太子又在钟皇后之下,看去比半月前沉稳不少,眸色冷酷而遥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梁晀沉缓地开口:“你是希望朕为了百姓,振作起来。”

    怀枳将茶盏高高举起,身子却俯伏下去,几乎是五体投地之礼,“父皇之悲,乃天下之悲。父皇之乐,乃天下之乐。”

    “好!”梁晀突然大声道,“拿酒来!庆贺我还有几个好儿子!”

    天子金口一开,筵席上的气氛骤然一松。茶杯换了酒盏,素食换了荤腥,怀枳敬酒之后退到席后,又吩咐上去一列素雅的歌舞,只有一名乐师吹笛相伴,迎着月色,折腰款摆,不作哀乐之声。

    下边的柳晏戳了戳钟世琛的胳膊:“瞧人家这长袖,多么善舞,三言两语,就把皇上哄开心了。”

    钟世琛道:“你我此刻得了酒喝,还要谢他。”

    柳晏嘿地一笑。

    方桓又凑过来:“你们且等着,没那么简单。”

    但见台上,钟皇后默默地观了半晌歌舞,却执起酒盏,往地上洒了半圈。

    梁晀注意到了,略感不悦,倾身问她:“若冰,你做什么?”

    钟皇后欠身回禀:“陛下哀思多日,终于开颜,妾为陛下高兴。也想将这一杯酒,给地下的怀栖……尝一尝。让他知晓,他父皇……很念着他。”

    梁晀不由动容,叹口气道:“好,你做得好。”说着也将自己手中酒盏倒扣,洒向席下的盐碱地面。

    傅贵人见状,轻轻拉了下身旁郑美人的衣袖,两人一同举杯来安慰皇后:“皇后为母的心情,妾亦懂得,只愿皇后保重凤体。”

    “多谢二位妹妹。”钟皇后伤感地扫她二人一眼,勉力笑笑,不想再沉浸苦楚,便换了个话题:“听闻傅贵人最擅吹笛,不知这支笛曲奏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