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云做得了醪糟圆子,桂花夹馅儿的千层枣泥糕也刚好出锅,热腾腾,软乎乎,像染了枣红颜色的云朵。

    水蓉和小菱角一刻不闲,帮着另做了三四样细点小食,又新烫一壶木樨莲花白。绯云进房间伺候过,上眼一瞧便知够了,正好可以摆满一桌,只要分放在两个提梁食盒中,运送仍然轻便。

    前面的歌舞已经换过一轮,女孩们退下台,拖着疲惫的身躯,还要维持强颜欢笑,只想赶回偏僻的泥瓦平房休息,有的途中被客人叫了去,饮酒作乐,嬉闹一番。

    更多人即使有心,也没了那么多力气,或抱着乐器,或挽着披帛,因为衣单寒冷而步履匆匆。

    楼里楼外俨然两个天地,绯云穿着厚厚的葱绿棉袍,夜色之下一抹鲜亮,手虽然被冻得通红,身子还是暖的,两个小丫头也不外乎如是。后院不大,歌女舞姬和她们擦肩而过,离得近的甚至可以感受到丝丝热气,还有食盒里传出的阵阵喷香。

    “你说那会儿女孩那么多,夫人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领头的春溪低下眼帘,目光溜缝黏在绯云背影,到脖子再也转不动了,回过脸拉着小姐妹窃窃私语。她今天换了一件雀蓝齐胸裙,挂肩披着两层交叠青碧薄纱,耳垂钳一对翡翠葫芦珠,长发高绾,肤白胜雪,很是美艳。

    小姐妹叫晨叶,和春溪同岁,也是同一年进的冷香。上次挨了教训,晨叶记着疼不敢吱声,用力拽了拽春溪袖口,拉着她快走两步,离远了才翻翻眼仁,朝来时的方向扬扬下巴:“姐姐就别抱怨了,万一被有心人听去,告上一状,打骂都是轻的,被赶出去可就全完了。”

    春溪嘴唇翕动,想找出话来反驳,可晨叶满脸的恐惧不是假的,将她的底气也拉下半截:“好吧,你们都是本分的,就我一个不知好歹。可那时候,夫人要挑丫鬟,谁不知道那是个好差事,你也一样上赶着要去的,谁知道最后让她捡了便宜。天天卖唱,喉咙都哑了还要被揩油,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怨?”

    她的怨气是有来头的,所言也不假。当初墨觞夫人为沈渊挑选贴身婢女,春溪和晨叶,还有另一个叫萝琴的女孩都不错。若被选中了,往后日子多美,彼此心中都有数,故而几个人在主子面前乖巧,暗中却没少较劲。

    可谁也没想到,最后去了小阁主房里的是个傻丫头,还被赐了新名儿,呆呆笨笨,长相也不如她们。三个女孩觉得同病相怜,隔天就互相认了姐妹。

    没过两个月,十四岁的萝琴借酒与人暗结珠胎,被一顶双抬平头小轿接了出去,年下曾回来一次,肚子已经瘪下去,自称是偷着出门的,拉着她们俩的手一味掉泪。后来渐渐没了音信,还是个酒客偶然提起来,那户人家多个了飨客的婢妾,样貌身段描述起来分明就是萝琴。

    “还不是自己没用么?好姐姐,算了吧,你看小翠,比咱们进来还早呢,照样打得半死丢出去,和观莺做伴儿了。再不行就想想萝琴,你想和她一样?”说着说着,晨叶也忍不住垮下脸,提不起劲头,“怨不怨都这样了,上回要不是你拉着我硬出头,吃了商妈妈好一顿竹板,我可还记得呢。”

    楼里的女子大多如此,前一刻还是能说悄悄话的好姐妹,转个脸就可以开始互相丢白眼。春溪不甘吃瓜落儿,瞪眼作势要动手,晨叶倒不理她,还尖着嗓子扔了句“要作死你自己死,别拉着别人”。

    后面的女孩眼见不对,赶快追上来拦住,各自好声好气安慰几句,纷纷说天气这样冷,还是快回屋里暖和,睡一觉还是好姊妹。晨叶顾自进去躺下,春溪从鼻腔哼出几下,也作罢了。

    “你不用拿萝琴唬我,”春溪一只手扶着门框,看见晨叶已经坐在炕上,结结实实裹好棉被棉袄,“生了孩子还不如不生,是她自己没出息。做什么非要出去?留在这儿赚够了银子,将来想去哪儿不成?”

    晨叶已经脱了鞋,弯腰盘腿窝在炕上:“姐姐有志气,妹妹就盼着你飞黄腾达,也把我带出去享享福。”

    春溪挡在门口,只顾说话也忘了关门,风钻进屋子惹来抱怨。有被使唤去打水的小丫头,抬着笨重的大木桶回来,小心推一推春溪,请她让让。

    “一样伺候爷们儿,随便把哪个哄高兴了,不就能要了她走?整天哭丧着个脸,谁也不愿意养她。最后丢了命,孩子也不中用,只能怪她自己。”春溪口中嘟囔,上炕掀开被同样盘着,声音却越往后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