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筱回到小院的时候,进门看到两个山庄侍女正在陪伴小菊,一个投了温热柔软的巾子,替小菊擦拭着额头,一个在桌边刚剥开半个橘子。见到自家主子归来,小菊仿佛很激动,撑着身子就要从炕上下来。

    “姑娘回来好早,小菊妹妹想姑娘想得紧,刚才还和奴婢们说,不能一道出去服侍,实在羞愧。”春柳放下手中的橘子,笑吟吟站起来福了福,恰好挡住视线。

    后头拿着巾子的是春桃,趁着春柳拦下的一点空挡,安慰了小菊一句“注意身子”,手腕一翻,稳稳按住对方手背,叫她不敢再有动作。落在秋筱眼中,不过是山庄上的人得体,即便一个下等丫鬟,也当作客人看待照顾了。

    小菊讪讪地嗫嚅着嘴唇,一时离不开春桃的辖制,只能眼巴巴望着秋筱,盼望她能给自己解困。秋筱却像看不到丫鬟的求助,只笑着感谢两位山庄侍女的照顾:“怪我们自己初来乍到,不懂保重,还要劳动两位姐姐,实在不应该。”

    秋筱随身没有带银钱,打开衣服包裹,飞快地翻找出两朵珠花,想要塞给侍女,说是一点心意,请她们笑纳。

    “姑娘客气,奴婢们都是奉命行事,尽下人的本分罢了。”春桃看了一眼珠花,随即轻轻推开,不容抗拒,“姑娘的心意,奴婢们感激却不敢领受。小菊妹妹已好了许多,姑娘且自便,奴婢们先不打扰了。”

    两位侍女缓缓退下,常年训练有素,行走转身几乎不见衣角掀动,小菊半坐在炕上,看着她们的举止,难不心生艳羡。待她将目光从别人身上挪开,一回神却看到秋筱坐在桌前,面有不虞之色。

    “姐姐……”小菊着急辩解,又找不到可以开口的由头。着凉生病,这是她们主仆约好的说辞,没料到薛妈妈会派了人来。照拂病患,理所应当,两个侍女悉心关怀,烧了红糖姜水,拧了帕子敷额头,还陪着她说话,怎么都是挑不出来错的。

    至于在这之前,薛妈妈将她们叫去,交待了一些什么,自然是人家庄上关起门的家务事,更无可指摘。

    秋筱聪慧,一进门就看出了其中关窍,因而对春桃、春柳格外客气,又施以好处。两个侍女拒绝了示好,对她们主仆二人反倒有好处,不至于叫她们落了口实。

    “算了,”秋筱摆摆手,“为你好,你要明白。人家为什么留了颜面,你更应该有数,还不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事到如今,该止步了,我不会再追究,你也不要再冒尖儿了。”

    小菊点了点头,低低埋下脸儿,泪珠儿直接沾在被子上,散发出一股潮湿棉花的陈旧气味。秋筱让她好生休息,不再多言,自己捧了个竹圈绣绷,坐在暖炉边穿针引线,素缎雪白,五彩丝绵绣出半副锦鲤游水,边角一丛墨绿水草栩栩如生。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起来,只有规律响起的“刺啦”声,是针尖刺破缎面,听起来格外清晰。小菊自然休息不踏实,随着声音一下一下心惊肉跳。她的初衷并不坏,也没有太多盘算,只想让自己和秋筱过得好一点,后半生可以有一个稳定的依靠。

    生在最下层,小菊还是不明白阶级之间的鸿沟,正如她绝对不可能想到,花魁娘子其实是显赫世家的沧海遗珠,才会得到州来庄主格外青睐,才会有离公子对之一往情深,不顾世俗的目光数次登门探望,甚至隐隐传出姻亲之喜。

    她的秋筱姐姐固然好,却被出身所累,在这个世道上,是没有资格去争取一些东西的。小菊侧着身,偷偷打量专心绣花的秋筱,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丁点遗憾或失落,有的只是安静恬然,与世无争。

    右稍间气氛沉闷,左稍间里也没什么动静,绯月和绯云随意收拾一二,将瓶中香花换了一批,细细修剪。沈渊不在,整个小院没有主心骨,各人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待着,没有可以为之忙碌的事情。

    唯一的不同是薛妈妈。

    小厨房还没烧柴,人手也少,不算热火朝天,灶上放着切好的菜泥儿、肉末儿,两三个小丫鬟帮忙淘腾红豆沙,水池边摆了个漏网,两根白白壮壮的萝卜顶着翠绿叶儿,躺在里面沥水。

    办妥了主子姑娘的吩咐,薛妈妈扎进厨房,精心准备了崇明圆子,两个侍女来回话时,她正在搅匀一盆枣泥馅儿,听完更觉得神清气爽,手上的劲儿都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