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观莺心里忽然又舒畅起来,表情也跟着放松,还没等开口再说点什么,只听见对面的花魁淡淡一句:“无妨。不干净的东西,我一向不碰。”

    观莺的嘴角有些想抽搐,并非介意冒犯到了自身,而是完全理解不来这位花魁在想什么:“呵……你我姐妹都是冷香阁的人,姐姐说出这样的话,不也是在自取其辱吗?”

    “冷香阁的人,也是不一样的,”沈渊反手将团扇递还给绯月,扶着她的手轻轻走上前一小步,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慢慢扫着观莺面孔,“而且,我所言的‘不干净’,又并非意在此处,观莺啊,你何必如此多心,偏要往自己身上想呢?”

    说音将落,目光也恰好扫完一遍,自观莺小巧的下巴处收回,复与其四目相对,继续道:“冷香阁头牌的位子,不是只靠卖弄色相,就可以坐稳的。还是先将心思放正吧,别总觉得,这是个肮脏下贱的活计。你若非得那样想,自己就先抬不起头,自然没人瞧得起你。”

    这话并不严厉,沈渊说得甚至有点有气无力,却实实在在叫人臊皮,饶是观莺面皮再厚,耳根也隐隐开始发烫。沈渊犹嫌不够,又一伸手,将她的衣襟拉了个严实,彻底遮住胸口那道胭脂色的旖旎风光,随着便绕过她身边要走。观莺闻到花魁身上清晰的药香,鼻腔一阵发苦,下意识伸手捉住了她衣袖。

    “等等!”观莺一用力,身子随着一晃,颤巍巍的粉嫩胸脯又从衣襟缝隙中透出一丝好风光,“晏儿姐姐芳名在外,观莺仰慕许久,不知姐姐可否赏光,与我小叙一番,也指点我一二。”

    “头牌娘子这是做什么?快放开。”绯月先看不过去了,一皱眉扶上沈渊臂弯,轻挥着团扇作驱赶状。

    观莺柳眉一挑,瞪她一眼:“我和花魁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伺候人的丫头,就是不懂规矩。”

    “你也是伺候人的。”沈渊轻描淡写地接过一句,随之斜过一记眼刀,冷飕飕地扎在观莺面皮上。观莺面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绯月本没在意自己被轻视,主子却替自己出了气,瞧见对面头牌吃瘪的样子,也忍不住掩唇悄悄嗤出一声。

    观莺手上徒然一紧,将轻软的衣料捏出蜿蜒蟠曲的褶皱,漆黑的眸子恨不能戳在沈渊的脸上:“花魁姐姐,你我不过初次见面,何必为了一个奴婢,与我闹僵呢?”她已然恼了,本娇柔如能沁出水的声音也变得低沉,就像一块上好的丝绸却缠在粗粝的老柳树皮上狠狠摩擦。

    沈渊一抬眼帘,桃花眼眸含笑直对:“我何时要与你闹僵了?初次见面,妹妹就如此爱多心,看来以后,还是少来往为妙。天热,先告辞了。”她发白的面色和断续的语气都显得不堪一击,却能轻松抽出被攥得死死的衣袖,轻飘飘一侧身形径直离去。观莺离得这样近,也几乎只能听见丫鬟的脚步声。

    这样的墨觞晏,与传闻中容色倾城、性情孤傲的花魁大相径庭,叫观莺不知道该信哪一个了。漂泊八载,欢场五年,她还从没听说过,一个病歪歪的女子能倾倒众生。

    怀着重重疑虑回了房,观莺坐在菱花镜前,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按上自己保养得宜的肌肤。她指尖染着通红的蔻丹,每一股指甲都拿小银锉子一点一点地精心打磨过,圆润修长,宛若弦月。

    这样的指甲滑过脸颊,是一点都不会疼的,反而有玉石一般温和的触感。观莺着意勾勒着自己脸颊的轮廓,视线从镜子里一寸寸扫过,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五官容貌,直到确认了自己是美的,并不比那花魁差,甚至比之更加气色红润,容光焕发。

    她满意地朝着镜子中的自己抿唇莞尔,抛了个媚眼。潋滟眼波一晃,两腮立刻浮上一层浅浅的红晕,搭着红莲瓣样的指甲,迷离魅惑,嫣然无方。

    “肮脏,下贱……伺候人的?真是不知饿汉饥……”观莺口中喃喃着,目光逐渐变得恍惚。

    她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字,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她爹是个破落秀才,偏偏还要纳妾,从烟花巷里赎出了她娘,带回家生下了她,又嫌是个女儿,不爱搭理这对母女,任她们在家中受尽欺凌,过得连奴婢都不如,最后被彪悍的大老婆赶出来,流落街头。

    寒冬腊月,母女两个流离失所,又没有金银细软傍身,整日里饥寒交迫,当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总说虎毒不食子,观莺的亲娘却受不了艰苦度日,将亲生女儿卖了,换了银子自去谋生。后来,观莺经历了许多事,受尽了人间的屈辱,最终才被卖进了冷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