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终朝。

    这场突入起来的疾风骤雨持续了不到一天,终于宣告结束。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在第二轮高温到来之前,天气格外凉爽。

    辛爱和他的部队便是在此时开拔的。

    闷热酷暑加上庞大物资开销的压力,对于辛爱本就病弱的身体而言,是一项极为严重的负担。那一身穿戴惯了的盔甲,此时竟然觉得异常沉重,人在马背上头有些昏,刹那间有了一丝摇晃。好在他马术精湛及时恢复了平衡,才不至于在士兵面前丢丑。

    辛爱心里有数,这是一次决定命运的豪赌。草原上对力量的崇拜超过血统,如果自己想坐稳汗位,对抗察哈尔部落的入侵,就必须证明给所有的头人看,自己是一头凶猛的老虎,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即便是娶了钟金,自己的控制力也不会很强。

    土默特草原六万户是个编制概念而不是实际人口概念,不是说六万户就真的只有六万户人。眼下的土默特部落人口近于百万,如果极限动员的话,控弦引弓四十万人也是拉的出来,但是战斗力怎样就得另说。

    俺答在草原上开了个很恶劣的先河,就是擅自称汗,依靠自己的武力,强行驱逐了草原名义上的主人,也就是自己的侄子,自己称为大汗,导致蒙古部落正式分裂。而在他之后,草原上的汗便如雨后春笋,稍微大一些的部落头人,也开始以汗自称。

    为了争取这部分人的支持,俺答也只好认可他们的汗位,这也给后来草原的再次分裂埋下种子。靠着俺答的才干威望,能够压服这些小汗,土默特部落还能保持完整,实力依旧惊人,可是到了辛爱这一代,情况就变得十分危险了。

    辛爱的每个兄弟都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均等的财产,包括牛羊也包括部落和武装,力分则弱,遵守草原传统的结果,就是让辛爱对于草原的控制力大幅度下降。好在在武装分配上,辛爱与三娘子都有特权,其他兄弟都只能分得几个千人队,只有辛爱和三娘子,能够掌握一个万人队。这个万人队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编制,而是和这一万人有关的部落乃至牲畜,都是自己财富的一部分。这也是辛爱雄踞草原,最大的本钱所在。

    这么一笔本钱,自然不可能全部带到关内,是以眼下辛爱的一万人编成比较复杂。其中有他自己手下的五个千人队,另外五千人,则是兄弟扯力克、叔父老把都以及支持他的头人、兄弟各自出兵拼凑而成。这样一支部队,自己要带他们进关随意劫掠,再把其中绝大多数人平安带回来,这个任务并不容易。可如果做到的话,这个草原上,将没人敢于反对自己,即便是图门,也不敢再觊觎土默特的草场和牛羊。

    信念带来的力量,强行支撑着身躯,让他暂时得以忘却病痛,盔甲的衬托让他显得十分威武,病弱得事实可以得到遮掩。庞大的骑队汇聚成黑色浪潮,向着边墙涌来,一如洪水冲击堤坝。马上的健儿呼喝长啸,声震大地。

    漫长的边墙是大明的屏障,也是草原男儿心中永远的噩梦。每一位有做为的边关督抚,都会调动大量人力物力对边墙进行修缮,使其更高、更坚固。而草原上的部落要想牧马中原,去掠夺那数不尽的财宝以及比身段比羊羔更白的汉家女子,就必须用生命向这道壁垒撞击。不知用多少人命,才能换来一次通过的机会,到了下次又得重头开始。

    之前虽然也有部队成功越过边墙进入山西,但都是小股游骑,与这么一支庞大规模的部队不能比。正常情况下,这么一支庞大队伍的行动,是瞒不过明军耳目的,当他们来到边墙之下时,迎接他们的必然是劈头盖脸的铳炮轰击,再不就是强弓硬弩,随后就是一场漫长的死亡攻防。可是这次,似乎长生天终于眷顾了他的子民,边墙上一片静默。

    大明的旗帜在风中飘舞,但是却没有金鼓之声,更没有任何武器轰击。主动请缨担任前锋的扯力克一马当先,将钩索甩了上去,随后脱下盔甲开始攀爬。他的身手敏捷矫健,人很快便来到了边墙的中间位置。

    辛爱的心陡然提起来,这个位置对于攀爬者而言,是最危险的高度。城头上随便出现一名士兵,只需要一刀,就能让攀爬者重重摔下,不死也是个残废。虽然张家给过他们保证,代王府也有,但是他依旧没法相信这一点。自从庚戌之变后,草原的勇士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越过这道墙壁,很多年轻的汉子已经不知道中原大地的样子。这次……又会怎样?

    他的手紧抓着缰绳,呼吸变得短促,心跳也在加快。一步、两步……自己那勇武之名雄冠草原的兄弟,身形已经渐渐与城头平齐,随着一个利落的翻身,人消失在墙后。辛爱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几乎僵住,成败在此一举!

    大明的旗帜剧烈晃动着,紧接着被人从城头丢下来。扯力克身形重又出现,高举着弯刀向下面示意。

    成功了!

    不分统属,不分部落,所有的蒙古军同时发出欢呼之声。马群兴奋地打着响鼻,一道道钩索甩上城头,骁勇的战士攀援而上,随后打开了隐藏的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