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婵走出房门时,时间已经是辰时。早先在家时,她是个极为勤快的女子,每天天不亮便会起床,照料一家老小的饮食起居。对于大明朝大多数女性而言,生活本来就是如此。未出嫁时照料父母手足,出嫁后照料夫家一家老小,早起迟眠,安心生计,运气好的遇到一个好相公,运气差的遇到渣男挨打受骂还要无奈忍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自己不能抱怨,也不能试图去改变什么。

    郑婵虽然出自市井,但是从小也是受的这种教育,加之很早就有着成为家中顶梁柱的觉悟,于是就越发的勤勉。

    被关在朱国臣家的这几年,她虽然无法去做什么,但是依旧坚持着每天准时醒来。毕竟关押她的房间也有光亮进入,通过观测日光,她还是能估算出大概时间。她自己其实也说不出那种醒来有什么意义,只是一种行为养成习惯之后,她希望保持住。今天的晚起于她而言,算是极个别情况,也是身不由己。

    头依旧发晕,脚步虚浮无力。她在朱家关了这几年,长期不行动也少见阳光,加上吃不饱饭,身体很有些虚弱。加上又怀有身孕,身体就更要打一个折扣。按说她这种情况,应该是好好在家躺几天恢复体力,甚至休息上几个月都是常有的事。

    只是她性情要强,加之贫家之女,是没有那么多资格讲条件的。她不想让家人为她担心或难过,在家人面前维持一个女强人形象,拼命撑住不表现出来。不管是情绪还是身体都表现得浑然无事,仿佛她这几年只是去了其他的城市工作,现在回了娘家,并没有任何悲惨的事在她身上发生。

    为了表现得自然,也为了在那个男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坚强,她不顾身体的虚弱,强自挣扎着早起,操持家务,昨天又在都察院门外大闹一通,身体实际已经到了极限。等回到家里便发作起来,恍惚间几次她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但终究还是活了过来。

    她第一次感觉走路是如此辛苦的一项工作,头重脚轻,人晕乎乎的,头好象被人砸了一下,又晕又疼。眼前金星绕来绕去,心内翻腾,仿佛随时都要呕吐。算计着时间,范进应该早就当刑部上值,她便也没了太多顾忌。加上身体实在难受,便没有梳妆打扮,蓬头垢面地走向郑国泰休息的房间。

    郑国泰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现在主要是需要静养,郑承宪好的更早一些,眼下已经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行动,只是速度不能太快。周郎中抽空还要过来看看,主要是为了弥缝关系。

    他之前为朱国臣等人威胁,要求他不许给郑国泰治疗,包括以往给郑承宪治病时故意不治好,虚耗郑家钱财,都是朱国臣一伙的授意。眼下朱国臣这伙人完蛋,他自然得想办法弥补关系。即使郑国泰眼下不需要郎中,他也会义务上门诊治,提供一些建议,再免费给一些药来加快伤势恢复。郑婵此行的目的就是找他。

    她需要一副落胎药,打掉肚里的孩子。

    其实在朱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怀孕,前两次都是趁朱国臣不在家时,自己想办法让孩子流掉。这次朱国臣格外小心,没让她找到合适的机会。她不想给这个恶棍延续香火,也从不将其当成自己的男人看,至于眼下,就更不可能生一个这样的孩子出来。

    她因为前几次流产,身体大坏,眼下这副样子,自是不敢再像过去那样折腾。抓一副药,只要不是太贵,就能解决这个麻烦。她如是想着,步履蹒跚着,努力挪向郑国泰的房间。这一段短短的路程于她而言,竟是超出想象的困难,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身上虚汗出个没完,人随时都可能昏厥过去。

    坚持……一定要过了这一关,好日子就在眼前了。郑婵如是说着,紧咬着牙,强撑着前行。

    离门渐渐近了……有声音传出来。

    “老爷放心,小人这回洗心革面,再不敢像过去那样。我可以对药王爷发誓,若是再像过去那样,您把小人送到东厂去,剥了小人的皮。”

    “剥皮?你这消息倒快,从哪听说的?”

    “还能是哪,还不是郑大少跟小人说的么。范老爷把朱国臣的皮都剥了,听说还要拿人皮做个灯罩子来着……小人过去是身不由己,被这些歹人胁迫,不得不做些丧尽天良的事。可是小人这心里,可从没想过要坑害谁,范老爷您千万别跟小人一般见识,饶了小人这条性命……”

    “饶与不饶,不是我说了算,郑老爷子一家人被你坑的这么惨,饶不饶,你问他们。现在呢你给我好好做事,把我交代的事办好,我可以为你说情。否则的话……”

    郑婵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这声音于她而言,记忆实在太深刻了。虽然一共也没认识几天,可是经历的事,却是她这不到二十年生命里,从未经历过的。不管是到诏狱里参与审问,亲手拿烙铁烙那恶棍,还是后来在锦衣卫衙门里,喝那里的茶,吃锦衣衙门的点心,再到去都察院外面告状。这些经历,都不是一个普通百姓所能体会的。只有这个男人,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的生活,让自己脱离眼下这个阶层,进入一个更高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