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似乎虚惊一场。可谁都没想到,它会是一场大难的引子。

    由于少浇了一轮水,加上天气干旱,今年的麦子歉收了。至于为什么少浇一轮水,德町和全九槐庄的人都无从得知。不过人们并不很在意,因为沙阳本来就是十年九旱,庄稼丰一年歉一年都很正常。然而叫人们不解而且非常心焦的是,尽管收成不好,各项提留、统筹款却涨了不少,而且还要摊派水利工。卖完粮食后,许多庄户连卖粮款都没摸到,就被粮站抵扣了统筹提留。因为提留款按人六地四的比例计算,德町家上交集体的钱款就更多了。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德町是个精于务作的老农,心里自然清楚,其实少浇一个水并不是麦子减产的主要因素,最关键的还是肥力不足。仅凭那些质量不高,数量更少的土粪,地只能越种越瘦。为此他专门打听过,那些化肥施得多的人家,麦子不光没减产,反而增了三、四成多。

    他又开始盘算。花钱的事一个接一个,开的窟窿越来越大。人,地,钱,粮之间矛盾重重,就像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想想吧,无人种地,则无粮可收;没有粮食自然就没有收入,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地里的那点收入根本就顾头顾不着脚。假若不花钱提高地力,地就打不下粮食,那么人吃啥!假若不在人身上花钱,那种地又图啥!唉——总而言之,顾人顾不了地,顾地顾不着人,还是收入太少了呀。

    就在他身心交瘁之时,多木竟真的剁掉了一个手指头,血沿着胳膊一直流到脖子上,又从脖子流到胸腹。这时,他才突然想起多木给他说过的话,还有他答应过多木的事。那个人、地、钱、粮拧成的死结也好像一下子解了开来。

    多森妈和梅英急忙烧了一些驼毛灰,撒在多木的断指上,紧接着用破布条包扎起来。这时,多森妈两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了。

    多木嘶嘶的抽着冷气,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盯着德町,一个字都不说。德町心里愧疚,等大家都睡熟后,把多木从东厢房叫到上屋,说:“老三娃子,你的心思爹记着,可你不能祸害自个呀!”

    “我给你说过!我说到做到!”

    “爹记着哩,一直就没忘掉过。有啥你就说啥,为啥这么做呢?”

    “我不这么做,你能记起我!”

    “我的肝肝,爹妈啥时忘掉过你。夜黑我还跟你爹说起过——”多森妈哭着说。

    “你再不要哄鬼了!”多木打断妈的话,“你们心里就记着抓猪娃下牛娃买化肥。谁看不出来!”

    德町叹了一声,说:“你听爹说,爹没糊涂,还分的出轻重。”

    “我知道,我最轻,多林最重。”

    德町突然骂起来,“你这个犬子鬼日的,真正不识好歹。”

    “你听你听,你啥时骂过他犬子鬼日的?”

    多森妈怕爷父俩把话说僵,忙说:“多木呀,你就让让你爹吧。多林他有媳妇了,爹妈再不为他操心。下一个轮也轮到你啦,啊——”

    “妈我给你明说,他的病又犯啦。你等着瞧,还得给他花钱。我给你发誓,下回我就把指头全剁掉,看你管谁!”

    德町心里猛地一阵抽搐,无力地垂下了头。喘息了一会,揉了一阵胸脯,又接着叹气。然后字字清楚地说:“娃子你听清了,爹对他仁至义尽了。他要再病下,他就听天由命,看他的造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