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后,直隶天津卫。

    充满理想与浪漫的海上旅程已经走入了最后的尾声,现在,该是脚踏实地的时候了。如果说,正是波澜起伏永不平息的海洋赋予了西洋商人们的开拓进取的冒险家气质,那么,眼前这厚实而凝重的广阔陆地则是帝国最好的写照。

    自从涿鹿之野那场史诗般的战役以来,命令与征服的故事已经在这块土地上延续了超过四千个年头。万骨铺就的地基托起了帝国的宏伟,鲜血染红的官袍见证了将军的勋荣。可是在岁月冷酷而精准的脚步下,又有什么是真正的永恒呢?最强大的帝国也永远实现不了万世一系的美梦,再俊美的皮囊也终究摆脱不了化为枯骨的结局。当时代的烟嚣接连落幕,英雄的面容如走马灯般匆匆变换后,能够始终不变的就只有与这土地同样厚实凝重的农民们了。无论时代如何治乱交替,无论王朝如何兴衰起落,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永远是他们的命根子,男耕女织的田园风光永远是他们生活的主题。

    在万历陛下的统治时期,从辽东到两广,自陕甘到江浙,第三帝国辽阔的疆域内居住着大约一万万臣民,可他们中有谁能够想到:在万历十二年这个原本普通的年份,他们的命运将随着整个帝国而改变,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支来自遥远西陲的小小船队……

    六十万斤价值连城的金砖银锭,至少五千名护送士兵,超过三百里陆地行程。无论在何时何地,这都会是个棘手的难题。不过,手眼通天的蹇尚再一次发挥出了他了不起的外交才能,凭着海泓商会的金字招牌,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四十艘五百料漕运船,甚至还在京郊通州码头预订好了运货车队。这样一来,漫长枯闷的押运行变成了惬意的水上春日观光游,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无话可说。

    按照萧弈天的指示,慕容信光统帅舰队本部留在塘沽港,两万士兵枕戈待旦,随时等待着总兵的下一步命令。其余人员则随同萧弈天溯海河而上,直奔帝国的核心中枢——北京。

    此刻,萧弈天一边品茶一边观赏着天津城中的繁华景象。这是一家海泓商会旗下的高级酒楼,位置座落在海河边的繁华地段,虽然比起龙渊阁相去甚远,二楼雅阁却也是天津城内出了名的清雅去处。

    居高远望,浓浓*入眼,画意诗情油然生于心中。萧弈天等自幼生于新大陆,来京途中经过江南地区时又恰逢晚冬,如今这中土春景着实令人心醉。

    正当众人为这眼前美景心旷神怡之时,邻座却传来与此佳境不甚和谐的低沉的吟唱声。萧弈天回过头,但见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者倚在窗边击节而歌: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歌声虽不大,却将辛弃疾此词雄志未酬华发早生的悲凉与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再看那老者,身形高大威武,两眼闪亮如炬,眉宇间一股军人特有的英气。萧弈天一时为之动容,忍不住以岳武穆元帅《满江红》相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