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了握落空的手,李珩荣笑得难以形容,似是落寞,又似是安心。他的眼神落在秦飞琬的脸上,思绪飘回了很多年前:“我第一次看见母妃笑是她临终时。那个时候我才了解,为什么父皇会对我这个宠妃的孩子那么疏远寡淡。母妃走的第二年,我身染恶疾,父皇借口为防病疫扩散将我丢去了敬陵,不闻不问,是雪瑛姑姑的悉心照料让我逃过一劫。我痊愈后,父皇为了显示他的慈爱,平息他抛弃亲生子不顾的民论,召我回临安封王开府。他认为我应该感恩戴德,殊不知,他的虚情假意只会教我更加恨他。我联合了程氏一族,设计送程妙仪入了宫,处心积虑逼得四弟谋反被诛,在父皇病榻前报了仇,最终坐上了龙椅。”

    这些事,李珩荣没有和秦飞琬坦白过,今夜忽然提起,是他了然,再不提就永远没机会了。

    秦飞琬冷静得出奇,神色淡淡地回应:“过去了。往事有怎样的隐情都不可否认,皇上确是万民敬仰爱戴的明君。”

    “是啊,身为一国之君,我俯仰无愧。我这一生,始终只愧对一人。”言及此处,李珩荣奋力坐直了身体,颤颤巍巍地重新握住了秦飞琬的手:“我本以为自己此生除了报仇和夺位,不会被其他的人事牵动。不料十六岁重回临安时,恰逢元宵佳节。那年的花灯集会上,我邂逅了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她与我猜谜、斗诗、论文,相谈甚欢。分别时,我们约定了三日后在城郊的闻莺亭相见。结果她失约了。我当是她忘了,或者她并非临安人士,灯会结束便离开了,未将我们的约定放在心上。后来几经辗转我才知晓,她之所以未能赴约,是因为灯会的第二天深夜,她亲眼目睹了一场杀戮,听到了一场可怕的对话。她失去了母亲,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再不记得过往……”

    在李珩荣言语间,秦飞琬早已泪流不止。李珩荣仿佛没看到,不为她拭泪,不出言安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她的父亲严令阖府上下不许旧事重提,在时机成熟之日,按照我的计划,促成她嫁入了宁王府。避而不见十日后得见她的真容,我震惊懊悔,也是为时已晚。我发誓要弥补她,却处处利用欺骗她。心愿达成后,为防东窗事发,我威胁她的贴身婢女远嫁。我自以为从此高枕无忧,不期她记起了往事。为保婢女性命,她硬生生忍下了噬骨的痛与恨,若无其事地放她安然远离临安。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她深爱着我,还怀着我们的孩子,她痛苦、迷惘、不知所措。她不愿生下仇人的骨血,又不忍心对腹中骨肉下手,于是故意摔倒,将生死交由上天决定。上天留住了她和孩子,只收走了她往后为人母的可能。至于她的夫君,尚算于天下之人有益。不忍苍生无辜受累,她唯有一点一点地在他日常饮食中动手脚,想着等到他们唯一的儿子长成,再做最后的了结。”

    是的,李珩荣一早察觉到了,这十二年,秦飞琬与他貌合神离,他们都很清楚彼此心里隐藏的秘密。他知道她的所为,她知道他洞悉了一切。谁也没有说破,谁也没有拆穿。二人在情断义绝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过着自欺欺人的日子。

    秦飞琬看向李珩荣,眼神无法聚焦。分明是近在眼前的人,分明是朝夕相伴的人,此时此刻,咫尺天涯,望不真切。她的恨是切肤的,她的爱是刻骨的。她不懂,自己并未伤过天害过理,为何命运要这样将她玩弄于股掌。

    “为什么要拉我入局?为什么要杀我娘亲?为什么,为什么……”多年的积郁一朝爆发,秦飞琬死命地捶打着李珩荣的胸口,连声质问。

    李珩荣极力不咳嗽出声,任由秦飞琬发泄。待她终于停下,伏在他怀中恸哭,他抬手覆在了她的肩上:

    “我告诉自己,我所做的全是为了替母妃报仇,追逐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亦是为了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我从不肯承认,也不敢承认,很多事都是我内心深处的欲望在作祟。当初,我不是别无选择,却急功近利,罔顾无辜,选择了只对自己最有好处的一条路。琬儿,我真的很后悔。这辈子我亏欠你的已无法还清,若有来生,你可愿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弥补于你?”

    秦飞琬没有做出回应。李珩荣耐心地等着,轻轻地拍着她,只是动作越来越慢,力道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停下,他也没有等到秦飞琬的答案。

    感觉到了李珩荣的变化,秦飞琬慢慢合上了双眼。泪,不断地从她眼角渗出。

    年少初遇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去经年,重来回首,月与灯依旧,当年的人,却永远回不了头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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