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目睽睽之下,长安羞愧难耐,连声道歉,在旁默立。时代影后身旁的保镖们都对长安怒目而视。那一副副狰狞的面孔简直能吃人。可蝴蝶却急忙笑道:“没关系!电影迷们都太热情了,着急想见到我。”说完,便拉起长安的手,安慰道:“这位小姐,你不要往心里去。”

    长安的心里一松,可脸色照旧绯红着。她朝着蝴蝶鞠了一躬,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从这里经过,不知道您来了……”说完,便从身上的那件已经洗的掉颜色的大衣口袋里摸出手绢。那只手帕是白颜色的,上面绣着零星的几朵粉嘟嘟的山茶花。

    蝴蝶没有接,从旁侧年轻精干的保镖手里接过一方墨蓝手帕。她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擦着那团黑印子。记者们再次频频的拍照。咔嚓咔嚓的声响此起彼伏。

    蝴蝶擦干净了皮鞋上的黑印迹,对长安微微的笑了笑。她朝看热闹的男女电影迷们挥了挥手,缓步朝着东亚大饭店里走去了。

    保镖们和记者们紧跟其后。男女电影迷们从长安的身旁跑过,蜂拥进了东亚大饭店。有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打扮很时髦的年轻女孩子对长安笑道:“你可真有彩头!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竟然踩到了影后的皮鞋。她非但没生气,反而和你说话,还拉了你的手。我怎么就没这福气呀。”

    长安觉得这话似乎有毛病。可她却置若罔闻。她眼瞅着那位时髦小姐跑进了东亚大饭店。里面热闹非凡。鼓掌声,喝彩声,议论声,西洋乐器的演奏声,交糅在一起……狂烈的喜悦,鼎沸的热情,人生赢家功成名就的大场面,烈火烹油,花团锦簇。

    长安孤零零的站着,朝着灯火辉煌的洋楼里张望了几眼。她毕竟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孩子,青春的骨子里难免有好奇。可是,她又实在不好意思进去观摩,免得让那位时髦小姐再变本加厉的嘲讽她。

    夜风吹过。长安身上的那件洗的发白的呢绒大衣鼓胀了起来,又一下子落下。那股子寒凉沾染着她的热身子骨,她不由得佝偻着身体,迈开脚步,匆匆的朝着前面走了。

    冬天的地面被冻的很僵硬。脚上的那双穿了五年的黑皮鞋踩在路面上。她的脚底愈发的觉得硬邦邦的,简直像是穿着一双铁鞋。又仿佛,那双铁鞋的后面牵着一条无形的铁链子。铁链子的那头拴住一处老旧的筒子楼。那筒子楼里住着她当了二十年姨太太的母亲和她正念大学的同胞弟弟。在外人看来,家里柴米油盐的负担拖累着她。可她自己却觉得,她身为顾家长女,赚钱贴补家用,养活母亲,供弟弟念书是天经地义的!

    在这个周五的晚上,她照旧要去梅家教书,给两个念中学的淘孩子补习功课。教书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可赚了总比不赚强吧?更何况,这个事情还是房东梁太太介绍的。她要是有怨言,岂不是冷了梁太太的一副热心肠?

    她舍不得坐洋车,省下车钱可以给弟弟春曦买一包核桃酥。上次,弟弟有口无心的说了一嘴,同宿舍的室友请他吃了核桃酥。长安听在心里,打算给弟弟买一斤核桃酥,让他回请舍友。免得让人家觉得春曦总喜欢占小便宜!

    正是不舍得花这几个小钱,她刚才才遇到了那一场尴尬。这会儿,她低着头往前走,琢磨着刚才和时代影后意外撞面的遭遇,觉得实在很有意思。世上的事情竟然会那么的巧!说不出其中的因果。

    正走着,有人影挡在她的身前。她还没回过神,挡在前面那人就抢着说道:“顾小姐,你去哪里?”

    长安抬起头,看到眼前这人是许懋琦。懋琦的身边还站着一人,也是一位漂亮的年轻男人。他叫陈春霖。三个人是同事,同在纺织厂里做事。只不过,长安做的是会计的事情。懋琦和春霖是实习工程师。

    长安看到春霖以后,目光就一直停在他的脸上。她朝着他笑道:“真巧!你们去哪里?”顿了顿,问道:“总不见得,你们现在才下工吧?这么晚了……都九点了……你们吃过了没有?”

    本来,懋琦先跟她打的招呼。可她偏偏朝着春霖问了这几句话。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急忙把目光转移到了懋琦的脸上,笑着等待他的回答。懋琦一项是个机灵人。他故意没有开口,等着春霖回答。这样一来,三个人反倒都沉默着。大家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几个上了年纪的市侩路人们经过。看到三个年轻人,免不了多嘴多舌的议论起来。

    长安引着俩人来到路旁,站在一处杂货铺子的灰瓦屋檐底下。屋檐上悬着一盏瓦度很高的电灯泡,发着明晃晃的光。

    懋琦道:“可不是,我们刚从厂子里出来。你也知道。我们那个主任是个工作狂,巴不得把家都安在厂子里。”顿了顿,油嘴滑舌的道:“好像,那家伙还没结婚。都四十岁的老男人了,竟然还孑然一身,真不知道要守身如玉到什么时候!”

    长安和春霖又笑了起来。俩人都早已习惯懋琦这幅油嘴滑舌的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