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乐今年四十岁,是临安成外牛家村的一名书生,这年头读书人不受重视,能考上科举的万中无一,牛文乐也早绝了读书出仕的念想,现在在村中做一个私塾先生,聊以糊口。好在村民对于识文断字的人多少还有些尊敬,所以平时保正摊派税粮时也不会太过盘剥他。

    家里有几亩薄田,在书塾中教书挣份束脩,加上能写会算,三不五时还能帮助村里大户做些采买抄写的工作,所以平常牛文乐的日子也还过得去。

    这天一早,牛文乐就跟着村里的牛老爷还有保正出门,去往钱塘县衙更换新的地契。

    这两年天气不好,江南虽然还能活人,但小灾也是不断。

    今年夏天一场洪灾后,牛家村许多田地都减产了,秋天打下来的粮食比往年少了一半。

    到了隆冬时节,农户家的存粮渐渐吃完,便难免要挨饿,佃户只能逃荒或饿死,而有几亩田地的人家便只得典卖田产换一点糊口的粮食。

    因为牛老爷每次去改田契都会请他同去,牛文乐心中一算,也是惊讶,今年过后牛家村怕不是一多半的田产都要进了牛老爷的名下。

    在钱塘县衙门口,办完过户的牛老爷一脸轻松,拿出一个纸包,和牛文乐道:

    “文先生今天辛苦了,这点意思,路上喝酒暖暖身子。”

    牛文乐躬身双手接过,连连道谢。

    牛老爷送完银子,便和保正一同拜别牛文乐,好不容易进城一趟,他自然要和保正同去潇洒一番。而牛文乐惯常是去不起的。

    牛文乐独自走在临安街头,偷偷摸着牛老爷给的谢礼,从宽窄厚薄上至少也是五两宝钞。

    牛文乐心中想:大概明年,牛老爷庄子的围墙又要加高几米,为牛老爷种地的庄客又要增加许多了吧?

    牛老爷和保正笑得开心,牛文乐却有些害怕,他是读过书的,每每帮牛老爷过户了新的田土,他就难免想起以前在书上读过的“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描写。

    这可是国家变动的征兆啊!

    可想到这里,牛文乐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今这大申朝,难道不比书上那汉末、唐末么?

    据说今年黄河又是大灾,死了不知多少人,脱脱丞相想要修河堤,百姓却已被徭役压的苦不堪言,还传出了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诗句。

    而今见得四下盗匪也渐渐多了,那泰州的张士诚,庆元的方国珍,满天下的白莲教,又哪个是好相与的。

    前几天打着方国珍征粮招牌的信甚至送到了临安城外的牛家村来了,虽然最后好汉们也没真来索粮,但也把牛老爷吓得魂不附体,几天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