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敬是京兆人,他李嗣业前世后世也都是关中人,关中人最重承诺义气,对朋友兄弟更是如此。

    他们的头顶上传来金吾卫巡街兵卒的列队脚步声,两人同时屏住呼吸,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张小敬的手依然撑在李嗣业的胸口上,静谧中似乎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随着刀鞘碰撞在细鳞甲上的咵咵声远去,张小敬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金吾卫巡夜兵丁。”

    李嗣业也笑了,最凶险的关口都闯过来了,接下来遇到什么都不会让他惊惧。

    “咦。”张小敬狐疑地抬起头,低声琢磨道:“我们从暗渠中走出已经很长时间了,竟然只有一队兵丁走过?金吾卫若要严查捉拿我们,巡街频率不该如此松懈才对。”

    他凝思半晌,才肯定地点点头:“一定是外松内紧,绝对是。”

    两人继续相跟着趟水前进,不敢翻出明渠在大路上行走,张小敬在前方引路,每走出几十步便停下来,噤声探听周围的动静。

    李嗣业对于如何逃出长安城毫无头绪,他只能跟着张小敬,也不去询问对方有什么逃生门路。

    张小敬回过头低声说道:“我虽在长安为不良帅才半年,却已阅尽长安城表面繁华下暗藏的污秽腌臜,也认识了一些暗路上的朋友。他们虽不及上层豪贵那般手眼通天,却能办到他们办不到的事情。”

    “我们可以通过这道暗渠前往芙蓉园附近的青龙坊,我那位朋友就住在坊中,只要能捱过今晚的宵禁,找到他就能通过他的门路逃出长安城。”

    李嗣业丝毫不怀疑张小敬的话,只是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总不能长时间呆在渠水中,就算在这季夏深夜,也会泡出寒症来。

    好在两人总算找到一处坊桥,桥洞两侧有高于水面的石台,两人爬出水面,蜷缩着靠在了石台上。

    他们虽身心俱疲,却有一种历劫之后的亢奋,李嗣业知道这与肾上腺素有关,他头枕着冰冷的墙面挤出一丝笑容问:“你说你当过十年的安西兵,倒是说说看,在西域当兵是什么感觉?”

    张小敬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扭头反问:“你也有想当兵的打算?”

    他没等李嗣业回答,却自顾自地说道:“投身安西报效大唐,功名马上取是每个大唐男儿改变命运的机会,也是许多人的梦想。我张小敬投身西域时,也是怀揣着这样一个梦。可惜,算是我运气不好吧,换了一身伤得了个飞骑尉的授勋,却因为得罪了上司丢掉了差事,只能做一个无品无级的流外官。”

    “实话说,”张小敬浓厚蚕眉下瞳孔中隐忍着旧怨:“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立功时机,若是再往前数十年,那时人心聚敛,官吏大都处事公允,前方后方均无掣肘,立功还容易些。但是现在,人心已变,想要出头仅凭一腔热血之勇可不行,还需要……”

    “还需要什么?”李嗣业追根揭底地问道。

    张小敬咧开了宽厚的嘴唇苦笑:“我若是知道,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光知道还不行,”李嗣业轻轻摇头,嘴角透出一丝玩味笑意:“还得说服自己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