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湖南一个偏远小镇上,早年间因镇上有矿吸引了大批外来务工人员驻扎当地,后来随着镇上的矿资源枯竭,几家大企业相继离去,带走了真金白银,也带走了青山绿水,留下成片的单位房开始空置,遍野的厂房长满青苔,年轻力壮的居民被迫出走他乡谋求生计,学有所成的寒门学子也无意再回来建设家乡,大片的老人与幼童被迫留守下来,镇上那群学校意气风发的学生成了这里的主人。从那时起整个镇变得失魂落魄起来,几年后,外出务工的青壮年中有一部分或受限于自身文化修养或因好逸恶劳最终又回到了这里,他们开起了服装店,开起了野鸡发廊,开起了网吧,开起了KTV,开起了大饭店,他们把城里能搬来的都搬来了,镇上的主人们游离在声色犬马中逐渐迷失,学校里开始乌烟瘴气起来,拜金、攀比、打群架成了这里的主旋律,仅余沉默的极少数,他们与耸立在这片土地的破败工业区遥相对望,一面守望着未来,一面拍打着尘埃

    候智从睡梦中惊醒,他被街角传来的爆竹声、鼓乐声吵到了,再三尝试了几次入眠无果后索性从床上坐起穿上拖鞋短裤走出家门,站在夕阳下看向远方正走来的游行队伍,血色的阳光直刺面庞,他用手揉了揉眼睛揩下大坨眼屎随手一弹,然后冲着街对面一蹲路边吃饭的胖子大喊道“史胖子,哪个屋里出殡办丧事咯,大下午的又是放炮又是打鼓,搞得老子觉都睡不好!”

    对面史胖子嬉皮笑脸的回答道‘听魏瘸子说镇上来了一帮外地歌舞团,今晚要在这搞演出。哎智哥今天够早嘿,天都没黑就起床了!’说完又夹起碗里一把辣椒往嘴里送去,嚼了一口再低下头手里的筷子朝碗里猛扒几口饭,就着大街上似有若无的牛粪味吞咽而下

    候智收到他的回答,又听得鼓乐声已拐过街角,浩浩荡荡的人群映入眼前,为首的是镇上一帮由退休老干部、菜市场小商贩以及无业低保户组成的民间乐队,多年来凭借仅会的两首曲目叱咤当地各大红白喜事以及开业庆典。紧随其后的是一辆小型货车,车斗上站着五个风韵少妇,只瞧见她们穿着芭蕾舞裙身披绶带,每个人手上都举着一块广告牌,上面用粗大的字体写着‘维多利亚芭蕾舞团走进郴州大型歌舞演出’,侯智眼前一亮,体内一股洪荒之力若隐若现。此时游行队伍中走出来一帮身着泳装的妙龄少女,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叠宣传单见人就发,边发还边操着一口川普给路人做介绍,候智拦下一位问道‘嘿,这是演啥呢?’

    ‘大哥,演芭蕾舞哦!’妹子热情的说道

    ‘芭蕾舞啊,太高雅,我们乡下人不懂艺术。’候智摇头惋惜道,随即他又凑近了点小声问道‘那个.....有没有...嗯...俗一点的节目呢?’

    发传单的妹子想了想又满脸笑意的回答道‘当然有撒,我们歌舞团走进乡镇是为啥子?就是为了深入群众,我们不光要俗,还要俗的好看,俗的你们血脉喷张,你说是不是撒?’说完妹子还拉了拉肩带,胸前两个肉球晃得人一阵心神荡漾。

    “是那种吗?”候智猥琐的笑道

    “看过你就知道了!”妹子不再过多解释,冲他妩媚一笑便扭着屁股往前走了。候智仿佛听懂了什么,心中开始泛起无尽遐想,待到人已走远他才拿着传单跑回屋里开始洗漱

    夕阳随着街上的人群一同散去,夜幕拉开,此时候智家的街对面,史胖子已经吃完了他那一大碗辣椒拌饭回到了自家店里,这店分为两部分,前半个店里放着三张桌球台,另外半个店放了十张麻将桌,史胖子他爸史建军正坐在桌前嘴里叼着根快要烧尽的香烟,两只手熟练的码着牌,见史胖子进来便大声招呼他赶紧给客人茶杯里续开水,说完又擦了擦被烟熏着的眼睛,想了想又嚷着速度快点倒完茶赶紧回学校上晚自习。

    我在一旁打着桌球,看史胖子忙不过来也一同帮忙倒着水,续到史建军这一桌时随手顺走了他桌上的一根烟,他爸见是我在帮忙也冲我笑了笑,向其他几个牌友说道‘光头伢子还是灵泛,晓得帮大人做事,我家那个蠢包就晓得呷,做事情推一下动一下。’一旁的牌友应付着笑了笑,脸上却是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

    很快续水的工作便完成了,史胖子招呼着我与一起去上晚自习,我直接往门口躺椅上一坐,脱下鞋子躺下来对他们说道‘你自己去吧,我睡会儿。’

    史胖子早已见怪不怪,转身朝学校里跑去,麻将厅里电视上正播放着天气预报,今晚将有雷阵雨降临。我躺在椅子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不再看这个世界。

    这一年我18岁,高二,由于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我便一直借住在镇上养猪大户的二伯家里,他们家还有两个儿子均不是省心的货色,所以二伯自然也无暇分心来管我,正因为长期缺乏管教,我的价值观也开始逐渐扭曲。在这我从小到大看到的成功就是有钱,而彼时镇上的有钱人是开黑矿的老板、是卖服装的贩子、是拉皮条的掮客、是地下六合彩的庄家,他们有钱的方式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都不需要有什么文化,在我仅有的视野里,可能我们高中校园里常年踩着自行车上下班的校长应该就是读书人成功的上限了,不得不说这样的成功是很让我沮丧的,也许他的成功更多的是展现在人格魅力之上,但让一个从小成长于此的下里巴人去感受那样阳春白雪,着实太难了。于是我开始厌学了,开始迷失在镇上各种声色场所之中,这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里,这里就是我看到的整个世界,一个成功是如此让人失落的世界,我觉得读书毫无意义,结婚还要文凭?工作还分三六九等?创业需要知识?出国?社会地位?很遗憾,从来都没听人说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