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昏礼注1在黄昏时分开始。

    海龙王所居殿室虽然宽敞,但是相比于永泰宫,却可以称得上是简陋。海龙王和窦景居中坐在上首,来参加昏礼的宾客左右分列各席,窦景默默在心中数了数,殿内坐着的应该是各部落的首领和盟主,大约有百八十人,殿外在草庐中闹闹嚷嚷饮酒的是是他们带来的护卫家奴,大约在两三百人左右。

    几个精壮的汉子抬着一口大缸放在殿中,又有几人先后捧来几十只酒坛子,将酒开封灌入缸中,直到缸中酒液满溢。

    窦景侧过头“大王怎么不用妾带来的紫金醇?据说窖藏了几十年,是难得的佳酿。”

    海龙王冷笑一声“本王把它们都砸烂在沙滩上祭海了,本王承蒙海神娘娘关照多年,今日乃本王大喜之日,将最好的酒进献给神女,不为过吧?”

    窦景只能微笑,接过侍女从酒缸里盛来的酒,笑看着海龙王的眼睛喝下,掩饰着自己失落,五十坛下了猛药的紫金醇,本来想用来控制住在场所有人,就这么付之东流。

    岛上的酒是酸的,酸的像醋,刀子一样划过窦景的咽喉。

    第一道菜是螃蟹海蛎汤,炖的浓白的汤不知为何会浮着一层厚厚的黄色油脂,为表礼貌,窦景尝了一口,腥味直冲口鼻,海蛎壳里还带着沙,窦景放下汤匙。

    接着端来肝花炖鸭血、带着血丝的牛肉腰子馅饼、据说涂抹了少量毒液煨烤出的带皮银环蛇段、鳗鱼冻、韭菜炒蚯蚓、将活沙虫放入烈酒中浸泡而成的“醉土笋”、蜗牛田螺煲,这些食物里,窦景几乎碰都没碰,直到等来一碗干贝炖蛋,仆人却在把碗递给窦景之前淋上一层新鲜的鸡血……

    窦景面上微笑着枯坐,与海龙王对饮下一杯又一杯划喉的酸酒,看着他把只要是放在面前的食物都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堂下的宾客也一边欣赏着祭祀海神的战舞,一边将酒灌下肚腹,然后抹抹沾着酒液的胡子,用手捏起一条黑乎乎的蚯蚓放进嘴中咀嚼,嘎吱有声。

    酒过三巡,很快有人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口角,甚至从靴中拔出短而亮的匕首相向,海龙王走下案席去调解,只见他双手分别抓住持刀的二人,额头青筋突起,不动声色地钳制二人将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然后劝双方各饮一杯酒,哈哈一笑,将矛盾遁于无形。

    是啊,海龙王覃嘎农以天生神力闻名,窦景甩甩头,想甩掉纷乱的思绪。

    鼓乐声响起,殿中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一堆篝火,伴随着门外的雨声,热浪滚滚卷来。八个身材健美的男女迈着诡异的步伐挪动到篝火周围,用夸张的动作跳起类似巫术祭祀的舞蹈,口中还念着窦景听不懂的、像咒语一样的语句。

    他们身上涂着油脂,在火光的映照下,古铜色的皮肤发亮。他们的脸上用油彩绘着波浪状的水纹,不论男女皆断发文身,古越人的纹身也是在儿童时绘制,不像皇室有具体的意象,平民的纹身大多为青蓝色的水波纹,取靠海吃海,出入平安之意。

    鼓点渐趋激昂,汗水自舞者光滑油亮的皮肤上滴滴滑落,有一种原始蓬勃的美感。女舞者们分别在火堆的四个方向伏倒在地,发出如海中女妖歌声般的诱惑之声,男舞者则如张牙舞爪的恶鬼一般伴随着鼓点的节拍不断移动步伐。窦景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但见到如此场面,还是令她不由得脸颊微微发烫。

    未经开化的野蛮人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场面下自持,窦景带来的侍女为坐席上的宾客递上手巾时,便有一个须发皆红,看上去像修罗恶鬼的人拉过其中一位侍女便要行不轨之事,侍女挣扎尖叫着,但这份挣扎在红毛恶鬼看来更像是增添情趣,坐下宾客更是发出了喝彩声,夹杂着窦景听不懂的岛上古越语,但也无所谓懂不懂,皆是下流词句罢了。

    窦景低声请求海龙王出面制止,海龙王只是默默地喝酒,饶有兴味地看着堂下恶行,捻捻胡须,似乎自己也跃跃欲试。

    “大王,”窦景尽量压抑着厌恶,用温柔的语气慢条斯理说道,“妾听闻若宾客在昏礼上比新人更早行阴阳之礼,视为对新人的不敬,寓意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