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良闻言抛了扇子将纯仁一瞥,冷笑道:“兄长繁华富贵受用久了,一壶水的耐性也没了。”

    纯仁听得一怔,呼口气没了话。

    两人再不开口,无声守着这壶久久不热的温吞水。山中清净,春日却来得迟些,如今一株山桃淡粉褪白犹是烂漫,纯仁望着窗外心上终于觉些松快。

    明良自幼生得惹人疼,又极聪明,父亲在时寄予厚望,早早中了举人。谁知父亲才过身,他立即换了一身靛青道袍收拾个小包袱头也不回地上了山。全家哗然,纯仁认真吓唬几次全然无用,末了到底不忍照死拦阻,最终由了他。

    此间季云观在云岩还往北些的山里,原只一个老道守着,明良来了便守着老道过活,自己学些典籍,再向老道请教些科仪。纯仁先时常常来劝,劝也说不过他,到了不过留些供养银子自个儿原路回去。

    时日长了,纯仁也认了。每回上山嘴上仍要念叨两句,其实不过来瞧瞧幼弟。又过数年,原先的老观主羽化而去,宋家供了不少香火钱风风光光将人送走,明良承了衣钵做起观主。

    也说不清缘由,从几时起,纯仁春闱回来总要往明良那里去一趟。明良回回板着脸将自己一顿褒贬,纯仁就任明良说。听着明良的荒唐话,吹着山上暄风,身上还轻快些。

    家里有个出家人倒也有些好处。纯仁自嘲,只是供养贵些。

    明良闲闲扇着破蒲扇,“父亲也实在不通,一把年纪瞧不出个时势,还是三叔明白。莫说咱们,便是两位叔叔,那时不已是这样?”

    明良这样议论父亲,纯仁本要骂,一句“住口”却说不出,自己反撑不住笑了。

    “兄长细思,王家那不通气的东西都三品了。他当年那荒唐文章,兄长时文作了二十年,难道还不及他?”

    纯仁终于嗔道:“行了,积些口德罢,那是你姐夫。”

    “姐夫是姐夫,不通仍是不通,莫说是姐夫,便是姑父我也是这话。”

    纯仁就要笑,低头忍着,那炉中水似是为王巡抚不平,终于冒着细泡沸起来。纯仁瞧着泥炉就待明良投入茗叶,明良却直截提了红壶倒出两盏滚水,扇两扇,待热气稍散,正色奉与纯仁。

    纯仁一怔,“上回给你带的煞人香吃完了?你早说,我再带些。”

    “碧螺还有。”

    “那这是?”纯仁直望明良。

    “上善者若水,至清、至浊、至寒、至热、至甘、至苦。一瓢便是江海,其中已是百味,何用他物夺其志?”

    纯仁听了低头望了那盏清露。自是好水,澄若无物、明净无瑕,便如自己幼弟。纯仁微不可察地一笑,拈起轻呷一口,入口微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