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顺治二年(大顺永昌二年,大顺二年,弘光元年)春节过后,陕南豫西一带又纷纷扬扬地下了两场大雪,给在商洛山中艰难跋涉的大顺军兵增加了不少困难。一般的部队稍好些,尤其是辎重和眷属,行进尤其艰难,不时有人滑下山沟甚至悬崖。离开西安进入商洛山继而是伏牛山之后,李自成就感到噩运连连。这个天杀的阿济格如影随形,好像一群撵不离的苍蝇,又像一只癞皮狗,时时追逐在他的身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扑上来咬你一口。而且,经常咬得又准又狠,口口见血,嘴嘴带毛,吓得他睡觉都要睁着半只眼睛。还有那些地主武装和沿途的民团,仗着地形熟悉,说不定在哪里就对你发起一次莫名其妙地伏击,弄得你胆颤心惊。手下的军兵不断流失,伤亡,病逝,开小差。七八百里山路,走得部队人困马乏,付出了损失两万人的代价。

    李自成有自己的打算,准备南下承天、荆州、德安、襄京一带,会合留守在那里的镇守将军白旺,驰骋江南。说起襄京,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在占据襄阳之前,他就像一棵无根的浮萍,今天漂到这里,明天移到那里,不断地攻城略地,打下城池,掳掠些银子粮食,再分给穷苦人一些,就有人参军。就这样,不断地攻城,不断地丢弃。记得有人说他是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他听见了,命令将那个说俏皮话的人公开杀掉了。

    记得是攻克襄阳后,几个谋士都劝他建立根据地,不要成年累月地四处流动。他接受了建议,改襄阳为襄京,在这里设置元帅府和行宫,分封文武,为称帝做准备。后来,夺取了西安,感到关中比襄京更适合做首都,改西安为西京后,曾经一度想放弃襄京。那时,李岩进谏,记得李岩还调皮地说了句‘狡兔三窟’,劝他多保留几处地方,并举例说,明朝有南京、北京,还保留有中都凤阳。说将来若想称雄江南,必夺荆襄,到手的战略重地,可不能轻易放弃。自己听了他的话,将一个归附不太久颇有些才干的白旺和三万人马留守荆襄。

    不成想,这个白旺不但保住了承天、德安、荆州和襄京,多次击败左良玉等人的进攻,把部队扩展到七万多人,还为关中输送了不少战士和大米等物资,使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有后方的好处。以至于在从西京兵发北京的时候,有人提出调白旺人马参加北征被其断然否决。

    近段时间以来,确切地说自从潼关战败以来,他的性情变得越来越急躁,猜疑心思越来越重。有人说这是帝王之威,霸王之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连续失败之后无可发泄的愤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经常不由自主的想到李岩,想到宋献策,想到不知音讯的高桂英。过去,这几个人还经常给他做个提醒,提些建议。可是,随着胜利的临近,随着即将攻破北京,他似乎不再愿意听到别人的劝谏和批评,他和群臣之间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幕布,都渐渐地看不清晰本来的面目了。从什么时候起呢,嗯,从晋豫陕交界的黄河岸边李岩要请兵两万收拾河南的土匪豪强被杀,随之宋献策失踪起,再也没有人披肝沥胆地给他交心。他纵想摆桌酒席跟大家畅饮,看着众人那拘谨惶恐的模样,精美的酒菜就失去了味道。

    好不容易出了伏牛山,到了内乡镇平一带,本想略事休息,补充一下粮秣。可是,附近本来就不多的民众大都逃亡一空,或躲进了一些民团豪强的城堡,拒绝卖给部队粮草。现在是青黄不接的三月,田地里的野菜和一些树叶也被饥民揪挖得干干净净。

    他的乌骓马也饿的掉了膘变了形,底下军兵的马匹更是惨不忍睹。不少将领纷纷反应,说这里的老百姓忘恩负义,都把大顺军当成逼死崇祯帝的罪魁祸首,对部队拒不合作,建议在附近攻克几个大的城堡,解决部队的燃眉之急。

    李自成有些犹豫,部队在北京城下缴获过不少红衣大炮,可是在涿州和正定两次被吴三桂追击战中丢失殆尽。上次从潼关撤退时,把部队为数不多的火统大都留给了马世耀。结果,马世耀很快降清被杀,火统落到了清军手中。现在攻打城堡,难度不小。而且,一旦对民团开战,名声传出去之后,所有的民团都会与大顺为敌。正在犹豫不决,突然张鼐兴冲冲地跑进来报告,说白旺将军带着物资接应来了。李自成心中一喜,站起来就要往外去迎,刚走了两步,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止住脚步,说:“宣白旺将军觐见。”

    他的亲兵早已熟悉了这套流程,立刻高声传呼起来:“皇上有旨,宣白旺将军觐见。”

    白旺带着手下将军王体中等走到李自成所住的大门口,守兵一挥手,拦住了他们。听到里面传来的宣召声才放行,说:“谁是白旺,可以除掉兵器进去了。”

    白旺摘下佩剑,浑身上下检视一番,进了大门,正碰见张鼐出来迎接,遂随着张鼐进了这所虽然是全村最好仍有些破旧的房子。见皇上坐在里间一个铺有黄色坐垫的柳圈椅子上,正在瞧着自己。自己面前,扔着一个拜垫儿。他作了一个大揖,说:“万岁在上,襄京领荆州、德安、承天守备白旺见驾。”左腿前迈,右腿后伸就要下跪,身上的盔甲页子“哗楞楞”直响。

    要是平常,武将报出名号以后,李自成就会说:“甲胄在身免礼。”武将就不用再跪下去行叩头大礼。

    也许是长时间不见,或许是登基之后还没有受过荆襄四府的叩拜,李自成就那么看着白旺,直到他实实在在的跪在拜垫上,才说道:“免礼,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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