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灵暂时摘下口罩向人们介绍自己时,九号街区的居民产生了一些比较明显的反应。无论生活如何困顿,人类对美的感知都不会完消失,何况这批即将转入安置区的新居民生活已经不算困顿——无论比起跟他们过去任何一个时刻。

    精灵希望以普通工作者的身份开展自己的活动,但她本人的种族本身自有特殊性,工作组内部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讨论,很快就为她选择了一个互助小组作为她的采集对象。精灵并不认为这种好意让她失去了自由,而且他们的推荐对她而言确实相当合适。然后她见到了那位小组长,一个脸上有烧伤疤痕的褐眸少女。

    这个女孩只有十五岁,精灵了解到她不仅是九号区街道第二互助组的组长,还是本街区捕蝗队的队长,以这样的年龄管理超过三十名成年人,这个孩子的能干是毫无疑问的,不过能成为重点后备名单之一,她并不是一个只懂得温顺服从的人。能在被亲人抛弃后带着五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跟上逃离领主的大队伍,最终员来到玛希城,这位少女的这份勇气和坚毅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耀眼的。

    精灵和她打了招呼,询问她的姓名,少女虽然表现得有些紧张,但仍口齿清晰地回应了她的问题,两人交谈几句后,这位叫夏拉的女孩通过努力不去直视梅瑟达丝的眼睛来让交流顺利进行,梅瑟达丝没有感觉到冒犯——她同那位黑发的龙子殿下说话时也是这种态度呢。

    她们没有坐下来交谈,精灵找到她的时候,这位姑娘已经带领她的组员完成了街道今日的轮值作业,男人换好了各屋的水罐,清洗了便桶,女人打扫了街面,整理了菜圃,孩子也由街道的大孩子送去学校和小广场,完成这些例行工作后,他们就要一起去居住区外捉虫了。精灵想了解的正是他们真实的生活,于是欣然随行。

    精灵的加入让这支队伍的气氛发生了变化,人们偷偷地打量她,即使口罩掩去了精灵大部分的容貌,让她并不特别醒目。而在被他们观察的同时,精灵也在观察着他们。

    这支捕蝗队的成员男女性别比大约是一比三,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拿着差不多的工具,看得出不少成员间有亲属关系,这种关系大多是夫妻或者兄弟姐妹,没有一个老人。越是后来到玛希城的灾民中的老人越少。精灵知道人与人抱团时对外人会有天然的斥力,一同经历过灾难的亲属会有更强的凝聚力和更大的排他性,但她没有在这些人的注视中感觉到明显的恶意,他们对她是好奇的,评估的,也有一些畏惧,他们没有把她视为怪物异类,也没有把她当做一个“普通女人”——一种在世界的几乎所有角落都最容易被损害的身份。这不是因为人们通过外表知道了她的力量,而是因为——精灵低头同夏拉说话时,一块醒目的黑色胸牌会从她的胸口垂下来。

    夏拉胸前也有一个相似的牌子,不过是原木的。

    这位少女领队并不多话,但她诚实、认真,能准确理解精灵提出的问题然后做出回应,两个人的交流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精灵只要愿意作出姿态,获得常人的好感并非难事,所以她很快感受到了女孩对自己开放的善意。

    “在这儿的生活和过去是不一样的,很多人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精灵问夏拉,“们也会这样觉得吗?”

    “会的。”夏拉说。

    “现在呢?”精灵问。

    “现在不会了。”夏拉说,“对我们有好处的事情,我们总是习惯得很快的。”

    “就算外邦人总是强迫们?”

    “没有,没有人强迫我们。”夏拉说。

    “工作组总是差使们去干活,这也不是强迫吗?”精灵问。

    “我们是得去干活,但那不能叫强迫。”夏拉认真地说,“一个人生病了要喝热水,给他热水不是强迫,一个人没有住的地方,给他砖头和茅草不是强迫。一个人摔断了腿,把那条腿用木板夹起来,就算那真的很痛,那也不是强迫。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的年纪,给他纸笔,让他学习写字和算术,那同样不是强迫。”

    “可是他们让们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更难,比如盖房子很难,写字和算术也不容易。”精灵说,“有一些人觉得那不是应该让他们去干的,他们不用去做那么多也能活下去。”

    “如果他们不用干这些能活下去,他们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夏拉问,“他们在老家能活下去,他们跑那么远来玛希城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