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周老大人极有先见之明,把亲生女儿只卖了个姨太太价钱,真的如泼出去的洗脚水一般,自然凤家的案子怎样也株连不到他老先生头上。

    但是这么一个豪阔女婿,有力强援,就这样说没就没了。不但从女婿那里借银子的打算没了下文,就连砸下去的几万两银子也都打了水漂。饶是周老大人心智坚强,也不由得消沉了好几日,只是打发家人回佛山镇探听消息。

    这么一打听之下,凤府覆灭的大概情形他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在这件案子里活跃得过分的某个仙术士,也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周老大人的视线之中。

    对于周老大人而言,这个魏道士弄得自家便宜女婿家破人亡,害得自己运动盐运使司经历的银子如肉包子打狗般一去不回,简直和杀父仇人一般可恨,真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了。

    不过周老大人久历宦海,也是颇有见识,做官的人,对付寻常游方乞食的道士和尚,只管丢签子下去,自有那衙役捕快整治得这些人哭天尊喊佛祖。然而能把自己女婿这么一个武林大豪弄坏了的,那也只能是江湖中人。对付江湖中人,自然还是找精通捕盗的人才来应对。

    这么请托一圈,最后还是请到了广州府捕盗通判这里来,废了不少面子,方才将捕盗通判手底下最得用的一个刑名老夫子请到了珠江一艘花舫上面喝了三回酒,又叫了一班广州菊部有名的生旦朋友,把个老夫子伺候的基情洋溢。这还不算,周老大人又掏腰包凑了好几套上好的行头,外加一处撑篙探访桃源的宅院,才算是搔得了这老儿的痒处,总算是能在花舫上谈些怎样处置魏野的法子了。

    “江湖上的事情,便该江湖上毕!”也不知是不是散发了第二春,红光满面的老夫子用手叩着碟子道:“雍正爷在位的时候,江湖上作乱的大盗多不多?可是雍正爷用了一个江湖出身的李卫!终南派的吴瞎子武功高不高?照样给李卫收作鹰犬。甘凤池的实力大不大?一样成了李卫的阶下囚。至于收服了黄天霸去对付窦尔敦,那更是李大人的神来之笔这等事,老大人便不必多思量啦。”

    听着这刑名老夫子一开口就说些无用空谈,周智勇不由得脸皮通红,恼道:“那就由着那魏道士胡来不成?!”

    “哪能啊?”刑名老夫子笑着挟了一箸醉西施舌吃了,方才继续说道:“那魏道士若是只用江湖上的路数行事,人便杀了,财便劫了,就下了海捕文书也没有用处,只能请托江湖人、绿林道出手相助。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却玩起官面上的文章来了。这士林中的学问,岂是一个舞刀弄剑的野道人所能明白的?尤其是‘妖党邪教’四字,更是出家人绝不可沾上半点,一沾上了,那便是再难洗脱干净的。试想,一个出首告发邪教的人,怎知他自己不是个邪教中人?依我的浅见,这案子倒不如朝着大里铺宣,引得朝廷注目才好呢。”

    听到这里,周智勇算是略略想通了一些,却不想自己说出来,只是装着迷糊道:“怎么说?”

    这刑名老夫子面色不变,又啜了一口酒,方才道:“今上从来最厌恶游方的僧道,何况是一个攀咬士绅、兴起大案的道人?老先生在藩台衙门掌着文书之事,只要在文字里添一句‘按此人行迹诡秘,似亦非良善修行之人,却似白莲、闻香教一流’递了上去,管叫此人也无法在佛山镇长居下去了也。”

    周智勇此刻方才露出些笑容道:“却果然是一条好计!”

    得了这个计较,他心下也算放下来些许,端起酒盅正想往唇边送,却见一个穿着连帽斗篷的娇小身影,不知何时走进了花舫之中。

    那斗篷通体漆黑得像是无星无月的夜晚,看着身形在朝前移动,然而从肩膀到躯干,丝毫没有摆动的模样,却仿佛是来自幽冥之中的鬼魂。

    这身影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周智勇的面前,随即将头上遮挡着面孔的兜帽轻轻除下,露出了下面一张年轻而又娇艳如花的笑脸。

    这是个大概刚二十岁模样的女子,有着白皙如没有上釉的瓷器般的肌肤,配上那金橘色的卷发与血红色的眼瞳,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但对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头子而言,这样的容貌却显得十分怪异和危险

    “西夷女子!是怎样上到船上来的!”

    明明看到对方的口型变化并不是懂得官话,可是两个老头子却都听到了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啊啊啊啊,什么嘛,又是只有这种随随便便就会死的没用的老头子吗?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世界都只有这种脆弱的,经不住玩弄就会死去的家伙呢?小克莱很~失~望,很~生~气~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