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沉了沉,昭敏公主便摆了摆手:“倒也不必。太子如今遂了心愿,你的前程不可限量。本宫虽然提拔了你,但你跟了本宫十年,有什么恩义也都还了,那些话不必再说。”

    她说了这短短的几句话,身上又有些难受起来:“起来罢。今日若不是青宫授意,其实你不该来。”

    江璟臣应声起身,颀长身形挺拔如松,行动之间亦越发沉稳端方:“殿下英明,臣此行之前,确有太子的叮嘱,只是臣并无意为青宫做说客。以殿下的慧眼,太子的悔过之意,想来是能看出的。但既然殿下看出,却不愿相见,臣万万不敢相劝。”

    听到此处,昭敏公主便笑了:“这样以退为进的手腕,你去旁人跟前卖弄便是。在本宫的凝华堂里,犯不上说这些话。”

    “是。臣定然不敢在殿下跟前自作聪明。”太过了解昭敏公主,江璟臣的言语便也十分直接,“只是,太子近来恰巧得了机会,遇到了舒先生的堂侄——”

    “恰巧?“昭敏公主又笑了一声,目光回转之间,眼光已是锋利如刀,说话却更慢了,“江璟臣,你确实是本事大了。看来本宫没有白白调.教你。”

    纵然此刻的昭敏公主已经不再手握军权,纵然她已经在病重之际这样的憔悴孱弱,然而当她目光语气中的锋锐显出,江璟臣还是立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让他不自觉地背脊发紧。

    但他仍旧有他要说的话,咬了咬牙,再次单膝跪在昭敏公主病榻前,只是这次的距离较之先前又近了小半步:“殿下,您与太子那样割袍决裂,还是因着舒先生身故。太子误伤国士,固然是他的不是,但木已成舟,太子有意弥补,总是心中不安——”

    昭敏公主唇边讽刺的笑意越发绽开:“他心中不安?我当年答应母后的事情,我做到了。为了他的储君之位稳固,驸马我杀了,辅臣我斗倒了,雀羽卫我也一手建起来了。璟臣,我此刻还要再给他一个心安吗?他的储位他的天下我都保了,这个心安,就让他自己求罢。他要见我,就等停灵的时候见。”

    “——是。”江璟臣应了声,然而他仍旧没有起身,而是咬了咬牙,再次正面望向昭敏公主的眼睛,因着他这次所跪之处距离太近,这样直视实在可算是无礼了,“殿下,臣还有自己的话要说,也有自己的‘心安’,想要向殿下求。”

    君臣十年,昭敏公主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江璟臣了。

    只是他此时此地,这样的目光与神色,力战前朝后宫从无畏惧的昭敏公主还是转了脸,或许是因着不想提起的话题,又或许是因着身上越发难过的疼痛与高热,她的声音低了几分:“普天之下,谁能给谁心安呢。你踏踏实实去做该做的事,也就是了。”

    她的尾音好轻,轻到江璟臣心中猛然一惊,然而刚起身叫了一声太医,便听外头有些隐隐的混乱,竟似是有人要向凝华堂这个方向硬闯过来。

    “璟臣,你去挡他一下,我……我不要见他。”昭敏公主整个人已经支应不住,直接就要歪倒,江璟臣忙一步抢上,直接将她抱在怀里。

    此时门外混乱的脚步声、下跪声、劝阻声,甚至刀剑出鞘等一片混乱之中,有人叫了一声“阿姐!”

    而昭敏公主已然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疲惫的,沉重的,黑暗的无底深渊。

    高热、疼痛与恍惚之间,她的意识混沌而模糊,往事如同疾风骤雨,化作细碎的洪流将她挟裹其中。

    她挣扎着想,人死了,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