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暖黄的灯光朦朦胧胧,很有催眠效果,可惜方盐怎么都睡不着。他晕了一整天,是李医生查房时按人中把他唤醒,又让护工硬给他喂了饭菜,他才缓过这股劲。

    时钟指向午夜,方盐四平八稳躺在床上,记忆还停留在跟路子愿一起“撞鬼”,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怎么晕的,唯有手里攥着的餐巾纸提醒他:脑子里模模糊糊的那点记忆并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展开字条,上面的字迹跟他吃饭时蘸水随便划拉的字迹有些类似却又略有不同,他无法判断这是失忆造成的误差还是写字条的另有其人。不过字条上面的内容跟他初醒来时的想法一致,由此可见写字条的人至少没有害他的心思,反向推导一下,这里是精神病院,家属来也要先约时间再登记,他在这里每天接触的人都是固定的,谁会害他?为什么要害他?

    方盐踹开被子,扬高右腿,宽大的裤脚滑到膝盖,露出细长的小腿。他身上的皮肤很白,白得几乎透明,想到曾医生告诉他的那些过去,猜测自己这几年应该很少有机会晒太阳。腿上的汗毛并不浓密,更盖不住他脚踝上那片被肤色衬托得有些惊悚的淤青。

    这个淤青从他失忆起就一直存在,他问过李医生和照顾他的护工,他们都不知道淤青怎么来的。李医生说淤青很新鲜,是他失忆前没多久留下的,也许是他心脏骤停时正好绊到什么东西,连接东西区的桥附近有很多藤蔓类植物,黑灯瞎火跑过去的确有被绊倒的风险,但植物牵绊会留下这么大片的淤青吗?就算能,自己为什么要大半夜跑到那里去?医院里的绿化很规范,藤蔓植物集中在绿化带深处,自己又为什么要跑到绿化带里面去?

    方盐想象着自己现在离开病房,出了东区大楼,在夜色的掩护中一溜小跑直奔西区……这个行为本身充满了怪异,以他目前掌握的线索根本分辨不出动机,只能用常理来推断自己当夜要么是去见什么人,要么是在躲什么人。

    非得半夜见的肯定不会是医生和病友,躲的话可能性就更多了,可以是人,也可以不是人。

    方盐第不知多少次看向字条,如果字条是别人留的,或许还有点客观参考价值,可一旦字条是失忆前的自己写的,会不会只是被害妄想症发作了呢?

    脑筋打结的方盐扒扒头发,一扬巴掌拍灭床头灯,彻底黑下来的室内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感,眼睛盯着黑暗看久了会有细细的纹路扭动,好像黑暗里隐藏着可怕的鬼魅。方盐知道这是视觉为了适应黑暗在进行自我调节,但脑海中还是不自觉出现了门口见鬼那一幕。

    打从进东区大楼到进入病房,路子愿统共就说了几句话,从始至终都没有具体描述过他见到的鬼什么样,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受到影响,融入到路子愿所产生的幻觉中。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幻觉能产生那么大的干扰能力,他听护工说当年病人集体见鬼还以为是夸张的说法,现在他相信路子愿绝对有这个本事。

    难怪精神疾病领域最尖端的专家也已放弃对路子愿的治疗,跟这个人相处久了,精神没毛病也会被搞出点毛病。

    方盐觉得自己的精神还能扛得住,但身体实在不禁造,伤势痊愈前他还是别跟路子愿一起玩了,否则自己伤上加伤闹出个好歹,路子愿也得跟着受罚关禁闭,一个“阴阳眼”被关禁闭,想想就崩溃。

    下定决心的方盐洗心革面,第二天吃过早饭便去了建在东区的图书馆。

    院方为了丰富精神疾病患者的生活也算是煞费苦心,图书馆的建造规模堪比大学,方盐起初还觉得建这么大的图书馆纯属浪费,可当他走进图书馆,看到每张桌子都有病人在安静看书,他惊了——现在的精神病比大学生还刻苦呢?

    他随便捡了本书坐到离书架最近的桌子旁,斜对面坐着个穿病号服的中年男人,五十左右的模样,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文绉绉很有学者范儿。

    方盐瞄了眼中年人面前摆着的几本书,《论精神世界的构建》,《精神异变对大脑结构的改变》,《精神病人的世界观》,《精神病人自述》。

    中年人看完了一本,把这本书合上放在一旁,方盐瞅了眼书名:《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自我修养》。

    方盐:“……”确定这些书都是给精神病人看的?

    中年人换书时似乎留意到对面有人在看自己,抬起了头。方盐急忙低下头假装看书,心不在焉的眼睛好一会才看懂封皮上大大的一行字——电疗对精神分裂症的治疗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