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熟知内情,所以在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鹰司教平也根本不敢多话,只是默默垂首。他已经明白了二条康道的意思了。

    “天皇陛下身为天照大神的血裔,一直有神明庇佑,皇太后的儿子统统夭折,一定是神明的意旨吧。”就在这时,一条兼遐突然又长叹了口气,“如果是男孩,神明肯定又会让他夭折的,这是命中的定数,无可奈何啊……”

    接着,他一边叹气,一边借着月光,一步步地走下了长墙,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寺内等待的随从那里走了过去。

    “命运自有定数,浮生不过转瞬即逝,不如换歌一场……”二条康道也跟着念了了起来,然后也跟在后面走了下去。

    鹰司教平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最后也叹了口气,跟着他们两个走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命数到底会怎么拨弄今天在场的三个人,又能多管多少事呢,不如随波逐流吧。

    他们三个年轻人口中所说的这几位日本名义上的至尊们,今夜自然也居住在皇居当中,履行着自己每天仪式化的生活。

    皇居笼罩在夜色当中,殿堂和墙宇默然无言,大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殿内外寂寞无声,夜幕缭绕。一切都是那么地如同寻常,好像千年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几百年前那些以风雅自命的平安时代皇族公卿们,在这里唱和往来,这声音好像一直都在回荡,直到现在,悠然中带着无限的哀愁。

    皇居其实并不大,而且多年来因为皇室的财富越来越少而变得越来越古旧,并且因为历史上的几次失火而变得越发倾颓,只有在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几次出资资助皇室之后,皇室才得以在四十年前和二十年前分别修缮了一下皇居,当然大部分还是没有能够完全修整只是重整了几个大殿而已,四处散落的斑驳砖瓦以及其中夹杂的青草,无声无息地诉说着这个朝廷的命运。

    从南门建礼门进去,不用多久就可以看到紫宸殿,这是皇宫中的正殿,只有在天皇继位、元服、立皇太子或者重要的节日当中才会开放,是最重要的仪式举办地,如今大殿还在封闭当中,寂然无声地矗立在月色之下。

    从紫宸殿西北方向走不了多远,就来到了清凉殿,它原本是天皇日常居住作息的地方,但是在四十年前的天正年间,朝廷拿着丰臣秀吉献出的金钱修建了御常御殿,于是这里不再承担天皇居所的任务,改为天皇举办日常仪式的地方。

    如今的日本天皇,此时就在御常御殿当中,乖乖地站着,伸出手来,等着侍女们将她身上的那些繁赘的衣饰都除下来。

    她今年九岁,身体还十分矮小柔弱,但是天皇的职责所在就是扮演仪式,所以日常的装扮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的。

    她现在身上穿着天皇专用的黄栌染御袍,这御袍十分累赘,下内衬着“下袭”(日本的一种服装名),后摆还拖着的长长的“裾”,她的腰间别着束身的石带,脚上穿用的是彩色织物制作的鞋履,头上还戴着高高的冲天冠。这一套繁复的装束,虽然为了适应天皇年幼的身体而都特意做得小了一号,所以看得好像把她裹在了里面一样。

    侍女们先取下了高高的冠,然后在背后取下了她身上的石带——日本的这些天子装束都是传自中土的,不过在多年的时间流传之后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变化,比如他们将束带的皮革部分成了两段,然后束腰时都位于后身,前身以绳系结。

    当使女将冲天冠以及蓬松但是厚重的御袍都取下来以后,披散下来的头发垂落在了天皇的两肩,终于看上去像是一个年幼的女童了。

    这个小小的天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是被从铁笼子里面给拉出来了一样,原本的沉默和严肃也仿佛被褪去了一样,整个人都焕发出了童年的活力。

    接着,她直接轻轻一跳,抬腿从脚上的彩色织履当中脱了出来,好像要借此来发泄一下今天终于不用再穿这一身累赘的喜悦之情似的。

    “陛下,不要做这么轻率的举动!”然而,几乎就在一瞬之后,她的后面就传来了一声呼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