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大雪连下了三日,总算露出半块青空。

    步丁大街上积雪已被人铲去,青石板路濡染着积雪化后的水渍,好几日没开张的店铺重新冒出淡淡青烟,小贩又挑上担子走街窜巷吆喝叫卖。车马粼粼,缓缓驶过大街,碾过纯白积雪,朝兴龙寺去。

    马车上,鎏金花鸟纹浮雕铜炉散发着淡淡熏香,女人一手支着头假寐,另一只手随意蜷扣在车内案桌上。那手白皙如雪,纤长如葱,只一眼便能轻易瞧出,当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非富贵之家养不出这么娇贵的女儿。

    她眉目轻启,伸手去拨车窗上厚厚的毡帘,欲瞧一眼外面的光景。马儿仰天打了个鼾,惹来周围行人的注目,匆匆放下的毡帘阻拦视线,只恍惚看见车内少女模糊的侧影。

    “外头白茫茫一片,看着是快到了。”清越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惊动了旁边打瞌睡的另一人。

    车里坐了两个人,方才说话的是江州陆家小姐,另一个打瞌睡的便是随侍的丫鬟如月。

    丫鬟努力瞪着眼,掩饰自己刚才在打瞌睡,掀开毡帘往外看一眼,突如其来的寒风扑在脸上,连忙收回手,顿时清醒,“是快到了。”

    “这大雪连下了几日,也不知他在寺里冷不冷。”

    她微蹙着眉头,口中说着官话,带着几分刚愁绪,昨晚熬到半夜,眼底一层淡淡乌青,愈发衬得她肤如凝脂。

    “小姐回来后去了兴龙寺十来趟,沈公子都避而不见,这回去可能见着人?”

    陆令容睫毛轻颤,却没答话,只微微低下头,掩饰眸中的落寞。

    她从旬阳城回来已有月余,沈家落难已是三月前的事,适才月儿说起的沈公子,便是江州富商沈家二郎,因沈家落难家破人亡,他已在兴龙寺剃度出家,对陆令容也一直避而不见。

    那日她在旬阳交接货物,听闻沈家的消息,一路马不停蹄追回来,但为时已晚。她在兴龙寺门前跪了三个时辰,沈齐安在殿内背对着她念了三个时辰的经,直到她浑身冻僵晕倒在地,他从始至终没回头看一眼。

    她不怪沈齐安,沈家落难,与陆家有绕不开的关系。她也曾宽慰如月:“他家破人亡,合该恨我,我也不过是想去道个歉。”

    可一想起沈齐安剃度后,唯一看向她时,那霜凉的眼神,让她冰冷彻骨。喉咙突然刀割般生疼,她眼眶微红,眼前一片水雾朦胧,眨了眨眼睛,将快要溢出来的泪水又倒回去。

    上次她满心愧疚去,希望能见他一眼,立在雪地中看着他在佛前诵经。

    沈家旧仆来探望,遇到她,从前笑容满面,如今也换了张脸:“陆姑娘就别来了,这番做派,莫说公子烦,我这做下人的也觉得恶心。”

    嬷嬷说这话的时候,沈家表小姐的丫鬟也在场,看见陆令容,啐了一口:“陆小姐哪来的脸面,表公子都被你陆家逼到如此境地了,还不肯放过?”

    陆令容立在雪地里,张口欲言却找不到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