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止息碑。

    前无到的时候,程翊正把一根烟点上。他随手递给前无一只,前无接过来闻了闻,拒绝点燃。程翊也不劝,开口地问道:“前无,地狱在哪?”

    “你我不都生活在地狱里吗?有恶鬼,有牢笼,有百种煎熬,有千般痛毁,有无休止的贪嗔痴怨,戍宁,你还要怎么样的地狱?”前无反问。

    “是啊。用佛家的道理来讲,我们之所以生活在这里,该是累世因果,所受的劫难,也该是命中应有。”

    “当年师父给我讲,因果之事,不能穷尽。佛家讲空间,动辄三千大千世界,讲时间,动辄千百亿劫,讲数量,动辄恒河沙数,这无量事物纠缠起来的的纷繁因果,渺渺如你我,哪能看透。但显然,生在末法时代,于人而言,是种应验。”

    “既然是应验,那生生死死,是不是就可以不追究了?”程翊问道。

    “我想因果的复杂之处就是在此,你以为的结果未必就是最后的结果,你只能按照本心继续走下去。看透生死大抵只是让人坦然地接受已经发生的事情,而不是置身事外。”

    “小满死了,服毒自杀。”程翊说。

    前无点点头,“死,于她,于孙君生,都是解脱。人心善恶,深不可测,世人皆是。”他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看杨军医的致命伤在头部,应该是重击致使颅骨粉碎,当下就失去知觉了,死前并没受什么苦,可算欣慰。”

    程翊看着前无平静地表情,问道:“当时如果我没那么走运,跟他们一起跌落山崖了,你也能坦然收拾起我的残肢,冷静地分析我死前有没有受苦吗?”

    前无被问得一愣,随即挑眉示意,“你现在可以跳一个试试?”

    程翊竟然不合时宜地认真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灭了火,说道:“好。”便径直向着山崖迈了几步,他身上的拉伤还没恢复,走路有些迟缓。回头看时,前无抱臂冷眼瞧着,毫无阻拦的意思,并示意他继续。然后程翊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踢到的碎石咕噜噜滚落山涧,前无仍是那个看戏的样子。程翊最终固执地走到了最边缘,半只脚踏空,张开双臂有种飞翔和倾倒的错觉。山风忽然变大,像是从谷底吹来的,带着如魔咒般的耳语声。程翊当然不会跳,他只是被某种欲念蛊惑着,一时迷了心窍,于是他再次回看前无。前无也瞧着他,心下倒是颇为明白程翊的意思,一点朋友的傲娇而已。前无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而后大方地朝程翊伸出了手。做人何必事事争上风,让他一下也无妨。

    朱泽来报信的时候,正看到自家师座一步步移向悬崖边,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以他对程翊的了解,那人不可能自寻短见。果然,旁边那位伸手招呼了一下,程翊便拖着伤腿转身了。他没去拉前无的手,只是轻轻击掌,然而眼里明亮神采在看到朱泽时仍难以掩盖。

    “什么事?”

    “师座,有客人。”

    “谁啊?找到这里了。”

    “不是找您的,是找他的。”朱泽指了指前无,“锁岚山的十利小师傅,还有位叫时又卿的小姐。”前无听说有人找自己,利索地向镇子口走去。朱泽赶紧过来搀扶腿脚不便的程翊,程翊摆摆手,“你跟去看看。”

    索道边的青石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半大少年正是十利,高高瘦瘦的个子,青白发亮的头皮,额角下颌也有了些棱角,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小孩子了,一身灰色泛白的僧衣,安静地捻着手里的佛珠,颇有几分佛门弟子的稳重风度。另一边随意地坐着一个打扮精干的年轻姑娘,身材纤细,发髻高挽,神色安然,左腕上套着一串半边炭黑的佛珠,脚边放着一只不大的行李箱。

    前无刚到,十利立刻起身规矩地给前无行礼,说:“见过师兄。”前无拍拍十利的头,“不是在寺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