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宠爱丽妃,前朝后宫已是人尽皆知。

    丽妃此人江南富贾之家出身,士农工商,商人再富贵也是九流,算不得什么高贵门第。他既无高贵的出身,亦无恭慧的品行,正如书海各路妖妃一般,倚仗柔媚苏白、奇淫手段与慑人美貌俘了帝心。那春山宫中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珊瑚、黄金,合浦的南珠、蓝田的美玉,各色赏赐源源不断流入他宫中,短短半年,丽妃便由贵人升作妃位。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这位宠妃晋位之势何其迅猛,一不合祖宗规矩,二有损明君形象。

    天子体恤天下、克勤克俭,却还是被那妖妃迷惑了圣心,难得奢华,偏给丽妃寝宫修筑“小汤泉”。本朝蓄养法师异人,平地筑温泉并非难事,只是这“春寒赐浴华清池”的盛宠,竟让那丽妃日夜轻易可享——皇帝自己大约也明白这笔开支十分无理,并不敢跟臣子开口拨内帑去。

    且平白无故斥资一笔,又得事下三省,三省下六部,六部下二十四司,层层批阅,辗转反复,还徒惹一群老臣给他上十几本断不可专宠妖妃的血泪折子。

    梁俭可说是被朝中重臣看着长大的,如今登了基,还常常梦回幼时,做一些被那群老顽固罚抄书打手心的噩梦。

    于是一国之君咬咬牙,从自己一年的养马钱里划了一半去。他那几匹爱驹整年伙食顿时一落千丈,平日见了他,都不给他一个好脸色,长杨宫春猎秋猎屡屡偷懒,害他惨败诸位亲王。

    这事说出来过于丢人,梁俭在萧潋面前自然是另一套说辞。

    他只道:“马吃得太好了会胖。朕心觉这笔马粮钱省下来也没地方花,便……”

    此事在梁俭眼中既丢人又难为情,他为在爱妃面前挣回脸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提过一回便不愿再提,可后宫之中,人人都恨毒了丽妃竟能让陛下优待破例至此。爱慕天子者,恨他分去宠爱,无心雨露者,也怨平素中宫清简持躬,他们再如何不乐意,也只得跟着一齐削减吃穿用度,这厢忽地天降个骄奢淫逸的贱人来,如何心平气静?又是一年中秋宫宴,皇亲国戚赏月时,六宫粉黛斗新妆,有人欢喜有人愁。天无纤云,月白如昼,玉做人间,素秋千顷,大好佳节,萧潋一众情敌却眼刀子利得能把他杀死,个个心觉自己是广寒月宫中的嫦娥,丽妃狐媚惑主,害他们碧海青天夜夜心。

    众妃本以为今夜有皇后中宫坐镇,丽妃再有手段也得所忌惮,怎料皇后又称病不来,如今坐在天子身边的,正是那臭狐狸精。

    皇后缺席,丽妃与贤妃这二位风头最盛的妃子一左一右伴君侧。贤妃与太后系出同族,乃太后侄女,圣上表妹。名门嫡派,矜贵性傲,又在深闺中教养久了,自是未想有人干得出大庭广众之下喂君王葡萄的狐媚事,当下只双目瞪圆,眼睁睁看着心爱的表哥吃了那狐狸精一颗又一颗葡萄。

    吃葡萄也就罢了,偏偏是表哥一转头来与她说笑,那狐媚子便剥了葡萄要人又转头回去吃!

    “你、你……丽妃,诸位亲王可都还在场呢,你成何体统!”到底是少女年纪,贤妃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光火道。

    萧潋眼风冷冷一扫郑婉烨,转而神色一柔,娇媚地攀上梁俭肩头,又慢条斯理剥了一颗葡萄,笑道:“姐姐,陛下只爱吃剥了皮的葡萄,弟弟给陛下剥葡萄都不行?姐姐清贵,不愿让那葡萄汁沾染衣物,弟弟代劳而已。只要陛下开心,弟弟便再给陛下多剥几颗。啊,陛下张嘴……”

    “陛下,葡萄臣妾也能剥,用不着丽妃给您剥!”郑婉烨当年不知收敛锋芒,只一昧好强好胜,容不得萧潋挑衅,蛾眉一扬,也急匆匆给梁俭剥了葡萄。

    梁俭被夹在中间,十分不想说话。若是皇后在此,贤妃与丽妃尚知收敛,他怎会一炷香内吃了十几二十颗葡萄?梁俭吃得牙酸,终于把他俩都叫了停,一摆手,道:“葡萄乃西域贡果,朕还是与在座诸位同享为妙,来人,把案上果盘分下去。”

    他言罢,看了眼两位美人都十分不善的面色,怕他们又另寻名目起争端,赶紧随口转移了话题:“呃,今日月色极佳,不知宫宴可有节目安排没有?”

    往年中秋宫宴,节目左右无非歌舞,可今时有妖妃独占雨露,自有妃嫔苦心经营,盼借机挽回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