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同我以往所见大族子弟都不相同!”

      周长明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一边小口啜吸着汤水表面的油花碎蓼,一边望着同部曲们共坐一堆、大口啃着羊腿的李泰,忍不住说道。

      李泰闻言后呵呵一笑:“我这吃相确实不好看,但每到餐时,群徒饿虎一般,讲究仪态怕是汤水都无!”

      周遭部伍们听到这话,各自挤眉弄眼的憨笑起来,吞嚼食物却是加速。

      “倒也不只吃相仪态,就拿那犁具来说,关西无此新物,郎君却不藏私。”

      周长明大饮了一口汤水,神情转为追忆:“我在家中行三,长兄几岁便夭,二兄勉强长大。我小时贪吃,最爱在隔邻大户墙外游荡,盼他墙里落杏、捡起吃上一口,就觉得是人间美味。某日二兄见到,不忍我只吃烂杏,攀墙去采却落人家院里……”

      “待我再见二兄时,他已是一具尸体,肚腹由此被人剖开!”

      说话间,周长明低头在自己肚皮上比划一下,眼眶已是泛红:“从那时起,我才知好物伤人!那家人衣食富足,也不是不舍几颗杏子,但却怕我二兄把杏实吞进腹里带出,所以开膛验看。原来我在墙外捡拾的烂熟杏子,都已被他家人把杏核凿穿……”

      李泰听到这样一则故事,一时间也是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仅仅因为怕人吞了杏核流传出去,就要捉人开膛?

      他张张嘴,涩声道:“那、那之后……”

      “那之后,商原再没有河西大杏了。最壮的一株老株,被我伐来给我阿兄打成了棺椁!”

      周长明抹一把湿润的眼角,对着李泰笑一笑,然后又说道:“不问郎君你来处与去路,只凭你肯将良器赠我乡人,周三虽只乡里下材,但一生都会把此恩记在心里!”

      李泰听到这话,又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原本他还觉得,如果把曲辕犁直接献给大行台宇文泰,兴许还能换个官职爵位,可在看到周长明那黝黑真挚的脸庞,忽然觉得这样也不亏。

      “言情必险,我也不是表里如一的良善好人。那曲辕巧犁省工益耕,用者愈多,见功愈著,所以不敢藏私。但若有别的私门巧业,不肯教授乡人,周戍主可不要怨我失义啊!”

      有感气氛沉重,李泰又微笑说道。

      周长明听到这话也笑起来:“这是当然、当然。治业精巧,该当富贵!”

      吃过晚饭后,天色已经不早,诸部曲各自入帐休息,李泰也回到自己独居的小帐中,点起了一盏油灯。

      回到古代社会,最难忍受还是夜生活的枯燥乏味。

      若在承平世道,还能平康秦淮追逐香艳,红袖添香也能消磨长夜。可现在的他却要筚路蓝缕、披荆斩棘,也实在没有条件和心情,白天指挥建设,晚上还要图绘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