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有点失态失言,但在场无论是谁都能瞧得出,大行台对李泰那真是欣赏到了极点。

      若李泰在场,大行台作此表态还有些收买人心的嫌疑,可现在人根本就不在场,那大行台这番表态就可谓是真诚而不作伪了,当然也不排除给在场众人以警醒暗示的可能。

      眼见夜色渐深,宇文泰也并未留下众人彻夜长谈,招待过一顿便餐之后便让他们各自归去,只留下宇文护等几员户中亲近子弟。

      待到其他行台属员离开,一直低头静坐在席位中的尉迟迥直从席中站起身来,行至宇文泰席案前,还未及开口发声,眼泪便先涌了出来。

      宇文泰本来心情颇佳、脸上笑意盎然,但在见到这一幕之后,脸色陡地沉了下来,嘴里冷哼一声,直将手中的酒杯都掷在了地上。

      仍然坐在席中的宇文护等几人眼见到这一幕,也都纷纷惊立起来,垂首立定不敢发声。

      跪在地上的尉迟迥更加的悲愤凄楚,语调哽咽道:“若阿舅真以为李伯山之前对我的指摘所言属实、而非诬蔑,无论怎样的惩罚,我都甘愿领受……”

      宇文泰听到这话,眉头顿时皱得更深,宇文护等人见状后也更觉惊慌,各自入前叩拜为尉迟迥求情。

      宇文泰有些不耐烦的抬手拍案,打断众人声言,然后才冷哼说道:“你等各自愚不自知,便以为我也一样如此?人心险恶确有,但你们这些小物胸中纵有几丛荆棘,能够超出我的见识?做错了事没什么,但若连错在哪里都不自知,怎能不让人失望!”

      说话间,他从席中站起身走下堂来,行至尉迟迥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的垂首望着这个外甥,语气中不满更甚:“我真后悔将你置于朝中,沾染了太多邪情俗计的污染,年齿空长、甚至都不如往年的识度深刻。我今再问你一句,知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尉迟迥默然半晌,才语调低沉的说道:“那日城外我不该发声扰事,但、但李伯山他也实在是言辞荒诞,全部给人稍留情面,竟以邪言诬我……”

      “伯山他难道讲错了?他日前所为之计谋,本该是你等在京人员的职责。但你等在长安昏昏度日,全然不觉何处可作牵引发挥,可见用心是如何的粗疏,只是一味的恃着台府声威恫吓群情,却不肯用心去导引、去调和,不懂得将祸患消于未发。”

      宇文泰讲到这里,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直接弯腰扣住尉迟迥肩膀将他提了起来,凝声说道:“贼情邪计之所以渐有张扬,也在于你等在京之众失职放纵,以至于贼性壮大!你以为自己智谋可以弥合两家情义失洽之处?人情或可相忍,名位如何分配?一时的碍于情面、恐伤和气,只是一步步将人推入孝武后尘。”

      “我、我真没有……阿舅,我怎么敢作此想?生人至今,难道还不懂得情义根本之所在?若非阿舅抚育失怙少类,兄弟几难成人,又哪敢奢望机缘得宠人间……”

      尉迟迥听到这里,自是惊慌不已,额头上冷汗直沁,刚才心里或还因为被李泰污蔑冤枉而有些羞恼委屈,但在听到宇文泰的斥责后,才意识到这舅父是真的动怒了。

      “这些俗话也不用多说,为人亲长、抚育少类本就义不容辞。更何况你们也都禀赋不差,近年来家势内外的维系,已经仰仗少辈才力许多,言及此节,让人欣慰。”

      宇文泰讲到这里,语气复又转为语重心长,拍抚着尉迟迥后背叹息道:“人生世间,智力有限但纷扰无穷。有的事情并不可谓错,也的确应该做,但如果确实力有未逮,便需懂得取舍之道,明白何者该守、何者该弃。你的人情纠纷远比户中其他几个更加复杂,也就应该更加明白取舍避趋!”

      “我一定谨记阿舅的教诲,绝不再有取舍失当的杂计!”

      尉迟迥连忙又垂首说道,心情也变得极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