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年齿虽短,但却已经历三国,故国河阴之残魂,东朝乡野之顽幼,至今国朝食禄之臣工,际遇自消而涨,势位自微而显,言则不乏庆幸,但未知后事之际亦曾凄惶于当时。臣幸得恩遇,但人生不幸者繁不胜数,百业萧条不兴,人间直如鬼蜮……”

      李泰讲到这里,神情语调都转为沉重,倒也不需要刻意作态,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凡所见闻乱世诸桩都有别于他这个后世灵魂的认知,心情其实一直都非常压抑,偶尔还需要一些荒诞恣意的噱念来开解自己。

      李泰说的沉重,宇文泰这个亲身经历乱世、甚至因此家破人亡的土著那自然就感触更深了,但也只是轻叹一声,并没有开口打断李泰的话语。鰲

      “主上问臣何计,臣生平之大愿,唯望宇内一统、天下止戈,凭此一身志力捐于大业之中,勿复遗此兵祸于儿孙!臣自知此愿实在狂妄放肆、大而无当,故而向来羞于告人,唯是身体力行、践行此愿。”

      讲到这里,李泰都激动的语调有些颤抖,应该说大一统是深刻在每一个国人基因深处的价值认知,任何违背这一认知的意识形态灌输统统都是为了摧毁最基础的价值认知体系。

      当宇文泰听到李泰这一回答时,神情也不由得愣了一愣,类似的煌煌大言他不是没有听说过,甚至自己都快说的磨秃噜嘴皮了,但却没想到李泰在这一时刻以此作答。

      但若稍加思忖,宇文泰自觉得李泰前后行径略显矛盾的地方在这一解释下也都可以说得通。

      他本以为李泰求婚于独孤家是贪慕独孤信在陇右的权势,但据韩褒所报李泰在抵达陇右后,言行很多都超出了独孤信在镇数年的人事格局,而且在破解掉台府偷家的行动、明知双方极有可能兵戎相见的情况下,仍然制定许多将陇右人事输入关中的计划,并且还实实在在的大力推行。

      须知韩褒在同李泰谈论这些的时候,于谨可还没有前往陇右并转达自己一定要将李泰召回的要求呢。

      这意味着李泰在规划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并不是立足于自身的权位和利益出发,而是实实在在要加强陇右与关中的人事交流,化解陇右自立于关中之外的割据态势。鰲

      宇文泰之前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李泰既要做独孤信的女婿,而其在陇右的一些行为又是从台府的利益角度出发,若单纯的为了自身的权位利益那就实在有点自相矛盾,可若立足于希望天下统一这一宏大视角,那的确是可以解释。

      当然实际上李泰还是因此得利了,因为独孤信努力为之争取开府治事的特权,使得陇右这段时期甚至未来一段时间中输入关中的人事都会向李泰靠拢,也让李泰并不会徒有其名,而是会在很快时间内成长为一个实权开府。

      但这一情况之所以能够实现,还是在于宇文泰一定要将李泰召回关中,若仍放之陇右,独孤信自不会再这么努力为其争取开府,同时陇右输入关中的人事也可由台府直接进行消化。

      可这样一来,宇文泰又不得不面对李泰仍会留在秦州,为独孤信出谋划策并制定一系列军政路线。李泰的治事之能他是清楚的,就算有所淡忘,王德和韩褒被摁在秦州这一耳光还让他脸上发烫呢。

      “李伯山不愧是故琅琊公亲信门徒,贺拔公逝前便曾谏我要‘内先协和,顺时而动’,所言虽然不及天下止戈这样宏大,但同样也是发人深省、感悟良多。前在事者自误于道听途说,使我见惭河内公,你本台府故僚,自有疏解误会的责任,韩侍中亦有传书告在秦州受你关照,才免于更深责难。”

      宇文泰虽未尽信李泰之说,但这番说辞也的确无可挑剔,略作沉吟后他的神情便转为真挚起来,望着李泰又说道:“所以我更想听一听伯山你归国后愿历何职?虽然眼下内外才力都甚急缺,但若所用能合用者心意,无疑更能人与事洽、事半功倍。”

      李泰听到这话,心中又是暗暗吐槽,这一番拉扯下来,宇文泰虽然不再一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口吻,但对他仍未打消疑虑,而是转为一个正常同下属势力不俗的军头交流的态度。鰲

      毕竟别的都不考虑,单单他引回那三千多名陇右健儿们,放在哪里都是一股可观的势力。别说在如今的西魏,哪怕是跑去晋阳投靠老大哥,都能上桌称金分肉。

      “诚如主上所言,臣本台府旧僚,更知苏尚书所执案事之重大,绝非轻易可以继领,臣即便具位代之,竭尽心力恐怕也难履行二三,失职事小、误国则大,唯敬谢厚爱,实在不敢冒昧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