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朝人事复杂程度,更甚于东朝。就算在他们武川乡党这个小圈子里,人事纠葛也是极深。过往这些人情上的矛盾,还可因为战场上的胜利而有所掩盖,可现在大军败于邙山,便有些掩盖不住。

      关中一众武川乡党中,资望最深的无疑是大行台宇文泰与太师贺拔胜,接下来便是赵贵、独孤信等,若干惠功勋虽著,却因年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辈。

      当年跟随贺拔岳入关时,若干惠才只二十出头,到如今也才三十五岁而已。

      大行台对武川乡党的态度是“失乡之众、义气统之”,特别是对诸掌军大将更是优厚有加,鲜有国法刑令制裁。

      就连大行台都尚且如此,若干惠作为一个小字辈,若向赵贵发难攻讦,自然也就难免大失乡亲义气。特别是在大战新败、群情不安的当下,一个不慎,就极有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政治动荡。

      事实上,就在之前退在恒农的时候,大行台已经召若干惠对话,希望他能相忍为国,不要对赵贵战场上的行为深作计较。

      而作为乡党人望代表的独孤信,也来特意交待若干惠不要在这关键且敏感的时节吵闹、暴露他们之间乡情不洽,从而给其他人见到机会,制造扩大裂痕。

      但众人越是如此,若干惠就越是意气难平,邙山此战,他虽功败垂成,但也俯仰无愧。怎么退下来后,反倒赵贵这个弃军而走的老废物需要被呵护、被保全,而他却成了一个破坏和谐的不稳定因素?

      这口气,若干惠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但又不知道该要如何发泄。

      所以当听到李泰对赵贵的一通控诉时,若干惠只觉得言辞皆中自己肺腑,更生出一种知己难觅的爽快感。

      “我所恼恨,不在于自己功败于垂成。王难西巡,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伪朝伪官存立河北,至今都不能扫荡清除,在朝自命勇猛者,难道不该为此羞愧?终于等到高贼肱骨坐反,献出虎牢,可以进叩河北,使我君臣大统可期……”

      虽然心内恨极,若干惠却也不敢将矛头直指赵贵,更不想在李泰这个底细未知的人面前暴露他们乡亲重臣之间的龃龉仇恨,所以在沉吟一番后,还是拿匡正国难说事。

      但是他絮絮叨叨讲了一通,李泰却只是不言,若干惠便有些不爽,语调一沉道:“还是不可成文?”

      李泰闻言后嘴角一撇,你老哥自己拎不清,反倒来怪我?西魏皇帝在你们关中是怎样一个存在,你不明白吗,让我拿皇统大义去抨击赵贵作战不利,你坑我呢?

      “妖紫之夺朱,已数年矣……”

      面对若干惠的逼视,李泰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对西魏皇室的法统地位,若干惠这个武川老伙计可以讲,但他一个新附的降人不能直接讲,便只能代指淡化。

      说完这一句,他又连忙讲下去:“恩亲罹祸,则更倍甚!子失所哺,母失所养,泣血维生,每思愈痛!虎牢之归、邙山此战,胜则海清河晏、骨肉合抱,此诚天授良时,信哉斯言!”

      若干惠初听不甚明了,但在低头沉吟片刻后,脸色便蓦地一变,直从席中拍案而起,并拍掌赞叹道:“善、善!这真是大善至善的良言,此獠罪大、此獠真是罪大!”

      见若干惠作此反应,李泰便也笑起来,明白自己是言中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