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半,但李承乾已经懂了。

      此等大事,事先告知房俊与事后被房俊知悉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李承乾踟躇一番,为难道:“此事虽是必须办理,但到底有干天和,难免予人暴戾寡恩之嫌,孤唯恐越国公责怪,更不愿被他认为孤杀戮太重,还是将军有一人知道最好……这太极宫有数条密道,将军何妨自密道于城外的出口进入?”

      李君羡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太子将他视为肱骨,此等大事“只你一人知晓最好”,这是何等之信任?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若将来太子对此事心有顾虑,只需杀他李君羡一人便可彻底掩盖痕迹……

      为难道:“太极宫中各处密道,入口处如今皆由东宫六率把守,末将若是率领麾下‘百骑’回宫,必难瞒过东宫六率耳目,更何况随身携带之证据亦无法解释。”

      李承乾只在“被房俊知晓”与“被李靖知晓”之间纠结几个呼吸,便果断道:“出城之时通知越国公一声,并且请其派遣军中精锐予以接应,万一将军出城之时遭遇叛军阻截,亦能有一个照应。”

      “喏。”

      李君羡这才领命而去。

      待其走出房门,太子妃自里间屋内走出,纤侬合度的娇躯穿着一袭湖水绿的宫装长裙,满头青丝一丝不苟的盘成一个发髻,缀满珠翠,螓首鹅颈、聘婷秀雅,来到李承乾身后,一双雪白的素手搭在太子后颈,微微用力揉捏。

      嗓音轻柔婉转:“殿下何必这般纠结苦恼?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不以此等雷霆手段对皇族中人予以震慑,任凭他们吃里扒外、勾结叛军,这才是有负职责,亦辜负了外边为陛下浴血战争的数万兵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殿下不必介怀。”

      夫妻之间,自然相互了解,深知太子软弱之个性,平素每每听闻地方有灾祸便饮泣不断,何曾下令屠戮生灵?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皇室诸王……

      李承乾叹息一声,反手拍了拍太子妃柔软纤细的素手,无奈道:“你不懂,人心之欲望是受到道德、律法诸般限制的。如今父皇已经……以眼下之局势,孤大抵会登基为帝,届时九五至尊、皇权在握,天下亿兆生灵生杀予夺,什么都能得到,想要得到的却只会更多,‘欲壑难填’便是如此。若是不能约束自己心内之暴戾险恶,任其恣意增长,终有一日不可控制,成为乖戾残暴之君,荼毒天下、遗祸后世,被天下人所唾弃。”

      欲望需要克制,需要道德、律法等等予以约束,然而身为人间帝王,掌握天下至尊之权力,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限制。杀人这种事与女色一样,越是做得多,便越是不将其当回事,等到将来有一天视人命如草芥,那他李承乾的路大抵也走到尽头。

      这与他的追求不一样,虽然他性子软、没主见,可自幼作为储君被予以培养,心底还是有着抱负的,想要做出一番名垂千古、造福万民之宏图伟业,岂能放纵欲望、自掘坟墓?

      隋炀帝想当年也曾是姿容俊美、风采非凡之少年郎,结果一朝登帝位,便恣无忌惮,只把江山视作手间玩物,亿兆黎庶只是枰上棋子,杀戮征伐只为彰显不世之功,结果生生将一个诺大的帝国折腾得内忧外患、满目苍夷,终至身死国灭、遗憾万年……

      “当初魏徵病故,父皇悲怮不已,曾对房玄龄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尝宝此三镜,用防己过。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孤以史为镜,隋炀帝之殷鉴未远,岂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殿下英明,有圣主之相。”

      太子妃美眸注视着丈夫微胖的脸,似乎见到了唯有千古明君所焕发之光采,满目崇拜,爱慕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