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近南穿过了三道大门,接受了三次严密的检查,才得以进入大殿。这一天没有朝会,朝廷中不见其他大臣,只有几名中常侍随侍在天子左右。李近南怀着无比的崇敬和激动,一步一顿,在台阶下向着坐在龙椅上的君主行大礼。当朝天子,年号大统,俗称大统皇帝,是以对外强硬而著称的君主。望着皇帝有些虚弱的脸庞,李近南的心中无缘无故地升起了一丝忧虑。

    “臣,南庭吏部尚书李近南,参见圣上!”

    他再次向皇帝行礼,而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等待天子的询问。

    六部本来只该有一家。南庭都护府以前也不过是联邦的数个都护府之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五十多年以前,即布里塔尼亚皇历1927年,南庭都护府因不满朝廷新政而和朝廷决裂,当时任南庭大都护并世袭镇国公爵位的宋家先祖自立为安汉郡王,不久后又自封辅汉赵王,设立南庭都护府总制和六官,最后演变成南庭中书省和南庭六部。虽说南庭都护府和朝廷的关系自那以后就变得恶劣,但双方有时也会缓和紧张局势,那时朝廷便会招收南庭青年北上求学,同时承认宋家自封的头衔,有时还会额外赏赐一些称号。现任南庭大都护宋正成正是因此而获得了驸马都尉的名号。

    “李尚书远道而来,想必是有要事相求。”躺在龙椅上的天子微微睁开眼看着下方伫立不动的官员,又继续闭目养神,“朕已经听说布里塔尼亚入寇,莫非南庭都护府无法抵御?”

    “陛下,大统十三年二月十九日,布里塔尼亚蛮夷发兵陆海空三军三十余万,入侵长云府。”李近南沉痛地向皇帝禀报目前的战况,“我南庭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者以百万计,军民不安,赵王殿下为此呕心沥血。圣上,南庭都护府虽在海外,其子民都是中原人士南渡后裔,皆盼望圣上举天兵南下御敌。此外——”

    “好了。”天子不耐烦地打断了李近南的陈述,“李尚书,如果你来求朝廷发兵,朕今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一兵一卒都不会有。”

    李近南愣住了,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帝,难以名状的恐慌吞噬了他。天子抛弃了他们,抛弃了这些在南方开疆拓土、传播教化的子民,而他居然幻想着能够得到天子的同情,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厉常侍已经警告过他,朝廷根本拿不出钱,更不可能出兵。但是,李近南不想相信这个事实,他宁愿认为自己只是在做梦,这场噩梦必须尽快结束。天子就是所有黎民百姓的希望,圣人是不会让百姓失望的,不能满足百姓期望的圣人就是罪人,必须被打倒。

    “陛下……”他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陛下,如果朝廷不发兵相救,南庭都护府就将沦陷在布里塔尼亚蛮夷手中,届时整个南洋都将深受其害,朝廷将永无宁日啊!臣恳请圣上——”

    “李尚书,你去把朕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宋大将军。”大统皇帝呵斥道,“若不是本朝太祖皇帝昭武帝的扶持,宋家哪里能称霸南洋?宋家如今的权势和地位,都是朝廷给的,可你们南庭都护府自创立以来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从未办过丝毫有利于朝廷的事情,反而处处和朝廷为敌。”说到这里,天子拿起龙椅旁的拐杖,扔向李近南,被站在一旁的厉常侍挡下了,“广南伯,你说说看,你们南庭都护府除了长着和中原一样的面皮外,和外国有何区别?朝廷没有发兵讨伐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已经是法外开恩,你们居然不知廉耻地乞求朝廷为你们的权柄而战。朕今日要是发兵协助你们,百年之后无面目见大同帝和光文帝……”

    李近南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地站在下方听着天子的教训。天子火冒三丈,连着旁边的厉常侍一起骂了进去,最后又把宋家祖宗三代问候了个遍。旁边的中常侍们面子上挂不住,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中一人受害,坏的是大宦官群体的面子。于是,中常侍们纷纷向天子求情,要求天子不要在震怒之下处罚厉常侍和李近南。余怒未消的天子又说了一些有关北方EU威胁的言论,才在其他宦官的搀扶下从后方离开大殿,撇下失魂落魄的李近南站在原地。

    “老李……”

    “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李近南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空荡荡的龙椅。

    “你别怪圣上,朝廷是真的没钱了。”厉常侍呼叫周围的侍卫把李近南从地上扶起来,“唉,从五年前开始,局势是一天不如一天。农民撇下土地逃离农村,城里的工人却没有工作……天官,朝廷是自顾不暇,你别怪皇上,皇上那是被气到了……”

    李近南推开侍卫们,刚往前走了几步就摔倒在地。他看着宫殿上方的雕塑和壁画,只感觉这大殿空洞而冰冷,是个吞噬活人的机关。他再看着身旁和蔼的宦官们,仿佛是阎罗王派来追魂索命的恶鬼。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的李近南哆哆嗦嗦地从官服中拿出几张支票,送到其他宦官们眼前。

    “这是老夫的一点心意,各位一定要收下……”

    李近南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宫殿。他像死人一样被人塞进车子里,送回了旅馆。一言不发的南庭吏部尚书回到旅馆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顾喝酒解闷。他喝得酩酊大醉,喝醉了便睡觉,醒了便继续喝,如此数日也无人来打扰他。朝廷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处理,而天子和世家大族的斗争还在继续,他们没有心思关注发生在南庭都护府的战争。李近南不怪他们,他只恨自己没本事救民于水火。

    到了第五天,忽然有人再一次敲响了房门。门口的侍卫对李近南说,来人是一个穿着黑色道袍的道士。李近南打开了门,见到一位仪表堂堂的中年道士站在他面前,这位道士左手拿着拂尘,右手却拿着一个十字架,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阁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