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之前,李轩的童年时光都是在乡下度过的。爷爷奶奶天不亮出去干农活,一直忙到日落,他从一睁眼就跑出去玩儿,也一直玩到天黑,有时候累得直接睡在了田埂上,再被路过的邻居捡回去,奶奶已经做好饭等着他。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撒欢了六年,像棵疯长的野草。

    除了和小伙伴抓鱼钓虾偷别人家的玉米和西瓜,李轩也有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家后面有个不算太大的烟囱,已经废弃很久了,入口被封死,壁上长满了几人高的野草,有一茬盘旋而上的楼梯,他和朋友闹矛盾了、被爷爷奶奶骂了、或者想爸爸妈妈,总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个人偷偷跑上去,坐在烟囱顶发呆。烟囱比村庄所有的房子都要高,四五岁的小孩子已经体会到了一点会当凌绝顶和高处不胜寒,他坐在那儿背靠着杂草,撑着下巴发呆,能望到很远很远,又什么也看不见。

    他能在烟囱上呆很久,不饿也不累,那儿是他不曾与同伴分享的、一个人的秘密基地,只有他自己,隐秘而心安。

    高处的风总是很大的,他在那儿又小又轻,看起来摇摇欲坠,要是真不小心掉下来免不了摔胳膊断腿。奶奶当然不给他跑那儿去,见一次打一次,但这招对处于最顽皮年纪的男孩作用不大,变本加厉,屡禁不止。

    那时候李轩尚不知晓火力与风力的差别,只是坐在烟囱上时常幻想,背后要不是个烟囱、要是个动画片里放的大风车多好。要是有风车,他能飞起来,飞去遥远的城市找爸爸妈妈,带着腿脚一日不如一日的奶奶去看看更广阔美好的世界——虽然对小孩子来说,“世界”是个什么形状,完全未知。

    可那些风,盛着他的童年对未来所有美好的念想与向往。

    后来修铁路,老烟囱没了。后来奶奶去世了,爷爷的笑脸少了一半多。后来他长大了,回到了钢筋水泥高楼林立的城市,再也没有闻过带着稻麦清香的风。

    他没给老烟囱留过一张照片,可它却永远留在了梦里心底,二十年之后他依旧记得墙壁上的纹路,记得草叶锯齿的弧度与割到手的疼痛,记得那些风,吹来遥远的隐约花香。

    他又梦到老烟囱了。

    梦到他的小村落与童年,湛蓝湛蓝一望无际的天和软绵绵的云,老烟囱老旧的、踩起来嘎吱嘎吱响的楼梯,一碰草籽儿落满手的野草,在下面生气地叫他回去吃饭的奶奶,家门口笑着望他的爷爷。

    睁开眼时那阵风好像还盘旋在耳边,但能见到的只有黑茫茫的天花板。他的窗帘总是拉得很死,灯和月亮都透不进来。李轩迷迷糊糊摸过床头的手机看时间,却发现了一条未读消息,是队长发过来的。

    明天有个青训那边挑的新人要过来,队长说,跟你一样,是个鬼剑士。

    剑身上缠绕着浅金色的流光指向空中一抖,场景里的地面倏然破开裂缝,树叶瑟瑟,身段漂亮的女孩子利索地转身后避开对面一击,鬼阵在她身周画地为牢,深金色光圈开大,裙摆翻飞,长发跟着烈烈扬起,像面永不沉沦的黑色旗帜。

    “鬼……刻。”李轩看着屏幕上的ID,自言自语,想起之前浏览过的信息,新人名叫吴羽策,“现在的姑娘都喜欢起这种很中性的名字么?”不过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很快被抛之脑后,他转头问在旁边抱臂观看的队长,“我们终于也要有女队员了?再也不是和尚庙了?之前我一直很担心再这样下去要赶超蓝雨了。”

    队长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挑了挑眉:“女队员?”

    “对啊。”李轩莫名其妙,戳了戳屏幕上长发飘飘的小人,“而且看起来身材很好的样子。”

    “小李啊,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队长组织了一下措辞,“游戏模型的脸和身材都不是刷真人的。”

    “嗯,我知道。”李轩点点头,“但是还是要充满期待嘛。队长你不是见过新人了,透露一下?”

    “是见过了,不过你马上不就能见到?”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半是揶揄半是同情,“要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