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历元年三月十五,京城初雨至,多多少少洗刷了一些隐约蔓延的恐慌。

    福宁宫偏院里,宫女和内监小心地端着东西鱼贯来去,鞋子踏在潮湿的泥水里,溅起一串飞泥。

    “……当心点儿!”内监咸庆扶了一把一个滑脚的小宫女,指着她手上端的漆盘,皱眉教训道:“御赐的琉璃盏,跌破一件,你死十遍也赔不起。”

    小宫女吓得脸都白了,端着要命的玩意儿不敢松手,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个劲儿的道歉求饶。

    这边说着什么,内殿窸窸窣窣有了动静,一个吊梢眼,凶相脸的粗壮嬷嬷迅速又轻巧地走出来,压低声音斥道:“吵什么?没教过你们规矩?魏大人大喜的日子,出了什么岔子,仔细你们的皮!!”

    小宫女立时息声。她永远没法忘记入宫第一日看见的被拖走的血葫芦似的人,还有这院子里执掌一切的大太监那双眼睛,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咸庆看这小宫女抖得快抽过去了,大发慈悲地随口朝她说了句“做你的事去”,几步走到嬷嬷身前,探身往房里看了一眼,房中静谧,床帐放得严实,依稀能见影绰。

    “大人还没回来?”嬷嬷压低声音问道,眉头紧紧蹙着,看起来有点烦躁。当然,嬷嬷不烦躁的时候,皱纹也跟能夹死苍蝇似的。

    咸庆闻言,拧着眉头烦心道:“早着呢,”他朝里面努努嘴,“这么个大麻烦没处放,就给塞到咱们院子,塞过来也就算了,做什么非要师父娶了,真是……”

    “讨打!”嬷嬷毫不留情地抽了咸庆肩膀一巴掌,使劲儿瞪他,“你入宫多少年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不知道?早晚有天死在你这张破锣嘴上……”

    咸庆被打也没什么反应,哼笑道:“……为个兵符,跟遭瘟似的让个太监娶老婆……上辈子师父得是造了多大孽……先被阉,再被赐婚,能怪他自己脾气不好?”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道:“都是命啊……”

    堂间烛火摇曳,照亮昏暗的内室。

    床幔在两边用红丝捆了高高挂起,露出壁上大红的“囍”字。

    床边端坐着一人儿,让纹绣的盖头蒙的严严实实。她两手规矩地交叠垂在腿上,素指纤纤,嫩白如葱根,隐约能见宽大袍袖下皓白的玉腕。单看这一双手,就知道是个美人。

    窗外不时有宫人经过,小声交谈的声音断续传进来。

    “听说大人为了块……娶这么个孤女,咱们都替大人委屈呢……”

    “可不是……要我说,还是锦绣宫的揽夏姐姐更配咱们大人……”

    “嘘……小声点,大人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连他的舌根都赶嚼?不要命了?”

    “这姑娘竖着进门,怎么出去的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