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吵闹更甚,这花娘毫不在意,反而细细清点了盘中缠头,妥善放入荷包收着。她很是咬了咬牙,才翻出个细碎米珠串成的小小珠花,别在笑笑头上:“做姐姐的照应弟妹,原是江湖道义。只是我这里的好东西一年少似一年,总得自做打算,也给不了你太值价的。收着吧,就当见面礼了。”

    笑笑害羞一笑,她在华京遇到的这些阿姐们是真的很喜欢给人送东西啊。

    花娘也笑了:“这么大的小娘子戴花才好看。我当年鬓边簪花的好模样,还有儿郎写了诗文到处传诵呢,如今也还风靡,只是那话里称赞的女郎却不是我了。”

    “忘了……都忘了……忘了也好。”花娘眼中盈泪,“我若能忘了就更好了。”

    笑笑原不过把春江阁当成个路过歇脚的地方,只因含章在这里,她才留在这里。故而她虽在这处住着,日常行走也不过在所居绣楼周围,对这地方的一切事物多少是有些不上心的。

    此时此刻,笑笑突然很想多了解这女子几分:“我能知道姐姐的名字吗?姐姐的好意笑笑记着了。这位姐姐,我是要离开这里的,你若是……”

    “秋水剪瞳,妈妈说我盈盈一笑的样子极美。我本姓秋,原名早就不记得了,也许根本没有,倒是花名叫做可盈。”女子神色疲倦,“小妹妹,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你那可贞姐姐就未必了。辜怜兮最擅揣摩人心,经得她手的女子,受她影响深远,大多没有好下场。只不过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不同的,总有破局改命的时候。我也是到这份上才明白。”

    “你看那些争吵的面红耳赤的就不明白,他们自以为掏了钱、捧了场,我们的辜掌院就得一直敬着他们、由着他们。”她语带嘲讽,唯有目色盈盈,“可他们错了。辜怜兮才不会可怜这些人。”

    类似的话辜意之也说过,笑笑很疑惑:“老妖婆就这么可怕?让你们都怕她?可她原也是个女儿家,怎么不为女孩儿多考量?”

    “这花名好,衬人得很。”可盈笑了,那笑里亦有迷茫,“华京蓄养雏妓成风,辜掌院从来不肯让春江阁沾边,明知人都笑她开花楼的还立牌坊。可你瞧,这园子里假作院门使的果真就是牌楼样式。我七岁被叔父卖到此处,是辜妈妈将我清清白白养到十五。期间嬷嬷们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让我把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个遍。”

    “一样的葳蕤春日,一样吹着临江晚风,也是这样的奢靡盛宴,我描着花月斜红、穿着薄透新衣被推了出来,卖给出钱最多的郎君。只是我运道不算好,没碰上俊俏的,没碰上有势的,那客商的年纪做我父亲都还嫌大。可是我运道也没很差,起码比同期的姐妹好,那客商和善体贴,没肚腩没浊臭,也没有折磨人的怪异癖好。可惜他是路过华京贩货,偶然来此排遣寂寞,一夕贪欢,并不肯多费钱财替我赎身。”

    可盈抽离回忆:“后来我遇见许多人,渐渐有了临江仙的地位,觉得成日家锦衣玉食的迎来送往也痛快,便不肯轻易委身他人。如今门前冷落,仿佛有许多话要埋怨,又该说些什么?”

    笑笑原要说点什么,却被个夹了喉咙般的公鸭嗓打断:“哎哟我的可盈姐姐,怎么在这坐着?大家可都盼着盈盈姑娘的仙乐入耳,好抚人心绪啊!姑娘瞅那树下,前朝公主弹过的箜篌都给姐姐架上了,走之前不来一段?”

    辜掌院果然不曾出面,花月楼的管事亦不曾对此给出正当解释,好酒好菜好一通劝慰才稳住了局面,可盈的箜篌看来也是其中一环。

    “姐姐何去?”

    “与人做妾。”

    管事虽见笑笑面生,还好她穿着女婢衣服,便用那夹子嗓教导人:“还不多跟你们姐姐学着点,花娘的头一个恩客最要紧了,都是掌院立了门槛才够格的,就没有穷的抠的。哄得住人便邀来了富贵,赎了身去做个偏房,也能让人称呼‘小夫人’。自然,别的客人也很要紧。春江阁当正室夫人的花娘不算少。”

    他似笑非笑:“不过死了废了、没名没姓的更多。”

    花月楼里走动跑腿的皆是男仆,虽有不少女婢,更像是低一等的花娘,也是陪人玩笑的,让管事看得紧:“总之,都长点心眼,一个个傻乎乎的看着就来气。那个谁,你当上花娘了没有就让他白摸你啊?赶紧把爪子给我撤了,嬷嬷怎么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