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了,知道是在御所就足够了。”狸华老爷喃喃自语着留下这句话后,拍拍孙苏合的脑袋,尾巴一甩腾空而起,大摇大摆地一飞不见。

    天空中乌云渐浓,阳光有气无力地隐于云后,一切都似笼上一层淡淡的灰色,冬日的冷风阴湿湿地穿林而过,雨,欲下不下,最是惹人愁思。

    孙苏合独自一人站在风中,望着眼前的京都御所呆呆地出了会神。他小心地取出花火所赠的那柄折扇,展开又合上,“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扇面上题的那首晏几道的《临江仙》他已不知看了多少次。孙苏合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扇骨,目光患得患失地聚于扇柄所系的寿山石小印上。

    扇坠小印摇摇晃晃,却只是被风吹动,风一止,它也沉沉垂下,再无半点动静。果然还是这样,孙苏合默默收起折扇,压了压帽檐,将大半脸庞藏于阴影之中,一切表情和心绪似乎也借着这一压被一同藏起。

    狸华老爷迫不及待地离开自然是要去和他口中的“小气鬼”们进一步讨价还价。即使“赫斯帕里得斯”众人很大可能已在京都,但是要想抓出那位器先生仍是一件大海捞针的事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京都御所是他们必然的目的地。如果能够借由八岐洞天的路子先行介入此次发生于京都御所的事件之中,那么后续擒杀器先生一役必能事半功倍。

    这是最有可能接触到事件核心的不二选择,但这条路只有狸华老爷有可能走得通,因为他身为“灵”的独特身份,因为他无人可以小觑的自身实力,更因为他有资格代表神农洞天就此事件进行资源置换和深入谈判。

    眼下虎视眈眈地云集于京都的各方势力虽然无法效仿狸华老爷,但显然也各有盘算,各有门路。孙苏合在前些天实地考察各家旅馆的时候,亲眼见到许许多多明里暗里划下道来的驱人符箓、防御结界、威吓法阵……他不欲多生事端,只当自己是视而不见的俗人,只要遇到便敬而远之,但数量之多,分布之密集,仍足以叫他印象深刻。

    除去大量不明究竟的闻风而至之徒,已经注意到京都御所的也不止一家两家。别的不说,就在刚才绕着御所而行的时候,一位抱着单反相机拍落叶的白发老大爷和一只在空中盘旋掠过的飞鸟明显可以看得到狸华老爷的真身。他们的目光极其隐晦,但还是难逃狸华老爷和孙苏合的敏锐感知。

    眼前的京都御所就是一个触手可及而又遥不可及的巨大谜团,形势暧昧不明,除了阴阳省、二十二局和魔法国会以外,恐怕没有人真正了解发生了什么,但偏偏却流言四散,惹得风起云涌。

    孙苏合曾经命令“竹林”对相关情报进行复盘分析,可是无论如何也推断不出源头何在,真真假假的谣言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就连这些谣言出现的时间也是众说纷纭,有说是十一月末才开始流传,有的却说几个月前便已知晓,更有的暗示早在数年前便已知京都有变。不过真正决定性的因素无疑还是十一月末开始阴阳省、二十二局和魔法国会暗中调兵遣将的行动,他们虽然做得隐秘,但这三个庞然大物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牢牢盯着,根本不可能真正隐瞒得住,消息一经传出,立刻烈火烹油,这才有了如今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形势。

    孙苏合虽然也被想要一窥谜团究竟的强烈好奇弄得心痒得很,但他对于那件传说中现身于京都的不世奇珍并没有兴趣,这种烫手山芋就算送到面前他也绝对不想沾手,他来京都的目的也从不在此。不管狸华老爷那边能不能有好消息传来,孙苏合决心还是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来。

    军情六处出身的间谍大师约翰·勒卡雷曾在他的作品中说到人们对于情报工作的普遍误解在于过度夸大秘密渠道所占的比重,事实上绝大多数情报都是通过公开渠道获得。

    孙苏合离开京都御苑后立刻拨通了会计师事务所“半泽”的电话,他向专门服务于自己这位孙社长的项目团队提出,在考察旅馆业的同时,己方也有意涉足文化创意产业,未来有可能贯通上下游产业链,打造高端文化旅游项目,因此希望他们能够尽快提供一份三年内与京都御所相关的热点趋势分析。

    对于一家以咨询业务闻名的会计师事务所来说,大量搜集公开信息,然后分析研判以辅助商业决策,这正是他们最基本也是最拿手的工作。

    既然已经知道目标就在京都御所,那么对于世俗中的公开信息进行专业的收集解读就变成很有价值的一手,至少比起没头没脑地去甄别那些神神鬼鬼自相矛盾的传言要可靠得多。而且根据孙苏合与二十二局打交道的经验,同样官方性质的阴阳省应该也很忌讳轻易干涉单纯的世俗事务,而其他的方外之人绝大多数都眼高于顶根本看不起俗人,如此一来,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孙苏合,他大可以自在从容地抽丝拨茧,逐渐接近事件核心。

    下午五点多钟,一辆白色面包车静静地停在医院外,芥川龙哉和孙苏合正准备接芥川武一起去赴佐藤教授共进晚餐的邀请。佐藤教授中午的时候打来电话,说自己今晚就要乘机赶往柏林,临走之前无论如何想一起吃顿饭,为此把本来邀他做主角的晚宴都给推了。

    孙苏合坐在副驾驶座上,趁着等待的功夫翻看半泽事务所刚刚传真过来的两份文件。一个是孙苏合要求的京都御所的首份简报,另一个则是一份投资合同。

    没等多久,芥川武带着一身浓重的药味从医院里出来,他眼睛的红肿已经消退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相当凄惨,脸上身上东一块西一块贴满医用纱布,整个人都甚是萎靡。

    芥川龙哉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关切地问了几句后便忍不住开始批评说教。芥川武始终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他对自己爷爷喋喋不休的说教实在深恶痛绝,以至于听到他说话都感到厌烦,已经忘了从何时开始,两人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只要一说到三句以上,必然开始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