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果真是你!”金老眉间一喜,神情不由得高兴起来,他走上前去激动道“我当时还很奇怪,那年轻人和你年纪相仿,未曾见过我,却让我甚觉熟悉。我早该猜到是你才对。玄武门之后你究竟去了哪里?又怎么会完全变了另外一副模样?”

    “多谢老前辈挂怀,建成惶恐。”相比金老的喜形于色,李建成却显得甚是平静。“当年家门内乱,玄武门下九死一生。为保性命易容改貌,流落四海。只因牵挂老先生,故而假托名姓,冒昧上门叨扰。害怕牵累老先生,故而未敢说出真名,还请先生见谅。”

    “十多年没见,你是越来越像个书生了。”金老虽听闻玄武门之事,但却不甚清楚,因而不好评论,只安慰着说笑道“要不是现在穿着侠客袍带着避雪笠,我说你是个教书先生估计都有人信。”见李建成容貌沧桑,因而不由得微微叹息道“人世无常,能活下来总是好的。你当日便和我说过,天下平定之后,宫内恐有大变。我还笑话你杞人忧天自寻烦恼,现在看来,你当真是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唉,若是早些能未雨绸缪,只怕现在这天下这天下”

    “老先生仙风道骨,洒脱自在地惯了,尘世间这点俗事自然有伤老先生雅兴”李建成微微一笑,甚是平和“能活着总是好的,知足常乐。”

    “我听闻当日秦王设计骗你入宫,却不知你是如何脱身的?”金老微微有些好奇。他和李建成交好,对李世民并不熟悉,因而此时仍是称李建成为太子,李世民为秦王。虽明知此般冒犯,但仍是忍不住问道“那玄武门城墙有近三十尺高,便是让我进去,只怕一时也难以脱身”

    “实不相瞒,是舍弟元吉打扮成我的模样应诏入宫。”李建成说到这里,言语之中微微有些颤音道“只因我太过大意,不愿相信元吉劝阻,执意进攻。元吉为了救我”

    “原来如此齐王殿下当真是位英雄。”金老听李建成这般说了,不由得叹了一声“秦王无辜发难,当真是唉,后来呢?后来怎样?”

    “后来我本想着,既然侥幸逃过一难,免了一死,何不苟且偷生,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李建成摇了摇头道“可入局容易抽身难,我虽能一走了之,可手下旧友却各个难逃一死。我心中不忍,替人强出了几次头,世民见此,只当我还想夺朝篡位,便又是一番追杀堵截。最后没得办法,只得用了一些手段,改了声音,换了相貌,倒的确安稳了几年。”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变成名震天下的幽并客的?”金老不解,问道“我听闻秦王殿下继位以来安抚东宫残部,并未痛下杀手。你的老友们既然无事,你何不就此隐居世外,和云闲姑娘逍遥此生,做一对神仙眷侣?”

    “人世无常啊。”李建成摇头笑道“我何尝不想如此。可无奈天下初定,各地势力虽然归附,但其下无不是蠢蠢欲动。世民虽有才干,但身居长安,各地境况不能尽揽。我怕他一朝失神,各地势力蜂拥再起。没有办法,只好以幽并客为名字,行走于南北东西。暗中为他平乱定灾害。”他顿了一顿道“云闲她和老先生想的一样,只不过见我这般坚决,埋怨了一阵,也就从了。”

    “以德报怨,鞠躬尽瘁,秦王有你这样的兄长,实在是福泽深厚。”金老忍不住叹息练练道“现在天下安定,九州归心。太宗受万民爱戴,大唐纳四海为臣。你和云闲姑娘,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还没到时候。”李建成叹了一声,抬头看着金老,眼神之中颇显无奈之情。

    “什么意思?”气氛微微变得奇妙起来,金老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奇异神色,不由得眉头微皱道“还有什么没有做完的吗?”

    “天下安定,九州归心。可前朝的乱党,隋末的诸侯,无一不是这盛世繁华下暗藏的毒创恶瘤。”李建成说到此处,语气微微有些冰冷,但冰冷之中却又让人觉得无奈。

    “乱党?诸侯?可他们都已经死了啊。”金老见李建成神情异常,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窦建德已死了,杜伏威也已病逝长安。就连瓦岗军的统帅李密,也早已被高祖以乱罪处死。有道是树倒猢狲散,首领既已伏诛,剩下些莽夫悍将,虽有反心,也只怕是有心无力啊。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合抱之木,其根甚深。表面上崩倒倾颓,可那盘根错节,却仍深埋泥土之下。一时隐踪迹,教人不得提防。若不连根拔起,贸然在其上修屋盖房。那房子越高,便越危险。”李建成说到此处,那双眉已横成两道,言语之中更是披霜带雪,冰冷无比。

    金老是个聪明之人,自然听得出他话中意思。他见李建成这般语气,竟是要将那些乱党子嗣诛杀殆尽,因而那眉毛也横了起来,语气之中也微显冷意。“可万一那些树根没有再行生长呢?既不见光,又无水源,便是不死,只怕一生一世,终是要在这屋瓦之下,再难生出一片绿叶,更不用说掀翻房屋了。”他这般话意思是说,那些乱党子嗣大多都已隐姓埋名,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归心,他们不在乱世,既没有金银财宝,兵马刀枪,既然如此,便绝无机会作乱生灾。言下之意,便是数落李唐小题大做,想要将这些人赶尽杀绝。

    “先生是个聪明人,建成便也就不再多言。反唐之人大有所在,数十年内只怕也难尽绝。这些乱臣残党虽无本事,但既然顶着父辈们的名字,那终究会有别有用心之人借此生事。与其亡羊补牢,倒不如永绝后患。”

    “所以当年那个仁义无双,为了全城百姓甘愿让军队饿肚子离开的建成太子也成了李唐的一条走狗?”金老听他这般,已知道了他的心思,因而忍不住骂道。只见他右手一抓,砰的一声,手中那瓷壶被他捏的粉碎。“既然如此,这酒也不必喝了,告辞!”金老这般说着,转身便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