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喻平夫妇既然来玩一趟,自然要逛逛周边的景点,江游便开车送他们,送了两天,便被江喻平强烈制止了,让他自己玩去,不要来破坏他们的二人世界。

    江游知道这是他们心疼自己,想让自己能好好休息,但他心里揣着事,安眠药和混乱的梦境便再一次成为了夜晚的重心。有一次实在睡不着,也不想再吃药,便又喝了点酒靠在窗边抽烟。

    透明的窗外那轮月亮光线冷淡,影影绰绰,月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阴影。历史给了它们一个错误的浪漫名称——月海。直到人们的眼睛能够望得更远,世人才知道那些月海原是月球的疮疤,真实的世界只有密密麻麻的陨坑。

    而在这个冬日的夜晚,也许是因为下过一场夹着细雪的雨,他一双醉眼看去,月亮边缘很锐利,锋如薄冰,并不是某个夏日那如同磨砂玻璃一般绒绒的质感。

    严起。

    他轻轻地念,手指刚落在玻璃上划出一笔,又惊觉这举动的幼稚,想起遥远的学生岁月。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雨密密地落,空气中是植物和水泥地潮湿的味道,早已模糊面目的同桌女生往玻璃上呵一口气,再写下不知所谓的名字,仿佛是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召唤咒。

    然而严起回家过年,远在千里外的s市。

    江游感觉自己酒喝得有些多,脑子不太清醒了,许多画面都缠在一起,他艰难地拨开所有丝线,找到重重障碍里严起那个无畏的笑和仰起的头。

    手指落在尚有余温的项圈上才醒过神来,随即发现潮湿的玻璃上那两个熟悉的字已经开始模糊,有细小的水流沿着字迹往下流。

    江游无奈地收回手,按着额角笑。

    除夕那夜江瑷闹得很欢,但她的骨头到了这些阴雨天又不好受,最后仍是早早去睡,苏苒陪着她一起,留下江喻平和他喝酒。

    因为江瑷身体的缘故,这场酒喝到后面便有些沉闷,江游看得出江喻平想要打起精神来,但终究没能做到。所有劝慰之词在至亲面前都是苍白的,他只有自己多喝些,将酒喝光,免得老人身体受不了。

    最终不到十二点,他就劝着江喻平去睡了,洗完澡出来发现有一个未接电话,捏着手机忍不住笑了笑。

    然而密密麻麻的酸涩从心底漫上来,如同一场缓慢的涨潮,又使他呼吸困难。

    你没有打第二个电话,是害怕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吗?

    严起应该喝了不少,明显有些兴奋,但是听到江游平静的声音后,他仿佛又有某种后知后觉,无意识将声音压低了,有些哑,在那边低低地笑:“好像偷情。”

    这通电话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漫无目的地虚掷时间,但没人叫停,仿佛就要天长地久打下去,时钟在虚空中摆动,严起好像数着指针一般,在十二点的那一刻忽然低声道:“新年快乐。”

    声音里也有某种醉意似的,几个字绞绞缠缠怎么也拉不开,江游面对着天边那一轮冷漠的月亮,微垂着眼睛轻声回答:“新年快乐。”

    手机那一点因为通话太久而产生的热度挨着耳垂,很妥贴,而那以为此生无法再得到的来自爱人的祝福让寂静空气里遍地尘埃也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