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匣珍

    丞佑二年六月,太傅姜伯游夺情起用,司国子监下新设六门学馆,为庶人中有能之士传授知识,教导学业。

    这事儿本该丞佑元年冬月就做完,奈何建六门学馆时,挖出了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地宫,因此要重新选址,加之姜伯游害了三个月眼病,见风流泪至四月才好,便耽误了时日。出了他的丁忧服期,便不能算夺情,也就不用在史书上写一笔谢危的不好。

    六月初九,姜伯游一家入了京,谢危特意叮嘱先歇息好,不必急着入宫谢恩。因此,到六月十二,姜伯游把赐的宅子从头到脚收拾完,便想着早些去看看六门学馆。这对他而言,其实算明升暗降,但姜伯游不怎么在意,一则他在仕途本就不多强求,再则避过元贞皇帝屠戮旧臣,他对上进更是心灰意懒,只想着保全家人为是。不过他对谢危还是极有好感,因此对于谢危当皇帝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也就坦然接受了。

    六月十三午后,下着蒙蒙的小雨,天色昏暗,他正在书房掌灯写折子,准备后日去谢恩,却听外头一阵人声响动。起身去看,居然是谢危亲自来了,没事先来人,也没有铺天盖地的排场,日常出行一般驾车来的,还是同九千岁共乘。

    姜伯游入京后,找了京里名医诊治眼疾,要他每日敷药避风,因此未立刻应京里旧识的约,不是很清楚这几年发生的不大不小的事情。他到了前院,见君臣虽则有别,到底混在一处站着,且小女儿姜雪宁也没个恭敬样子,便训斥两句。谢危身边除了他的书童,还有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华服宦官,大概就是九千岁。谢危一身寻常素色道袍,九千岁穿的也像便服,只是看织纹绣工,又完全没有日常可言了。

    谢危待他说完,开口道:“许久不见姜先生,孤是后生晚辈,于君臣上是姜先生拜见孤,于入道上,孤要先来见先生才是。”

    姜伯游觉得不太对劲。

    虽说谢危以前也很有礼数,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但……还是太不对了。谢危仿佛变化颇多,虽则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他看一眼女儿,见姜雪蕙仍旧端正立着,眼睛低垂,不看外男,姜雪宁却好奇地打量九千岁,顿时觉得头疼,眼睛仿佛也被风吹着不舒服了起来。

    姜伯游还没说什么,九千岁先笑着开口道:“万岁爷卡着饭点来,还望姜馆主不要嫌弃,给他一口饭吃。”

    姜伯游不清楚京里发生的不大不小的事情,不代表他不清楚这两年九千岁的盛宠,兼之流言传到外头就要扭曲,他自然不信什么九千岁姿容美艳全靠一天吃六个小孩儿,但昭定司的狠辣他比谁都清楚,因此这位昭定司出身的九千岁,也就让他忌惮起来。因此全过君臣礼数,他陪着两人去前厅闲谈,肖铎一句话又叫他带上姜雪宁。

    也没有谈什么要紧东西,无非是六门学馆设立后的一些事情,以及提前告诉姜伯游人事安排。多是谢危说,姜伯游听,然后姜伯游问,谢危再细说。肖铎偶尔插一句,也不多,他只是同姜雪宁一道喝茶。

    姜伯游渐渐放下心。

    姜雪宁却有点儿后背发凉。

    姜雪宁自知容貌美丽,因漂亮得了不少好处,也吃过很多亏,今日见九千岁,就要推己及人。倒也不是她自持年轻貌美,只是她打小就被姨娘教养着,本能的知道这些。

    九千岁的漂亮,是没法分辨雌雄的。他的脸单拿出来看,兴许是个绝艳的女子,但长眉锋利,又不可能让人误以为女人,举手投足间有些不明显的温驯,可内廷太监伺候惯了人,这叫习惯成自然。

    姜雪宁想起自己头回入京,在宫里也见过几个生得俊美的小太监。兴许太监就容易这样漂亮……这么说就太不礼貌了。姜伯游回乡丁忧,姜雪宁在家乡遇到了不少人,知道了不少事情,懂了以前不懂的,也晓得除了自家以外的疾苦,因此就能想到九千岁也许是不容易熬过来的。

    她看得出了神,没留意原本专注跟姜伯游讨论六门学馆春秋课业变更的谢危不说了,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