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家庭医生第一次拜访迹部家,带来了自己的孩子。他向管家表示歉意,由于种种原因他的妻子暂时不在身旁,他只好将年幼的孩子一同带来。夜半的急诊,风又刮得猛烈,眼看就要落下暴雨,留下孩子一人在家,哪怕这孩子已到了能外出工作的年纪——虽说生在世代从医的家中他并不需要——身为父亲也还是忧心忡忡,若不能及时回去,让孩子同他一起总归放心。

    说完这话,雨就下了起来,管家请两人进门,苍老的面庞上透露出担忧神色,显然是少爷的情况不大好。

    忍足瑛士在同僚的介绍下,从海运繁盛的南部来到这里,成为古老贵族迹部家的家庭医生,是昨日的事。他本打算休整两日前来拜访,疾病却不等人,来势汹汹,小豹般的迹部家少爷也难以抗衡。

    忍足侑士睡到大半夜,就被父亲叫醒,带着一同出门。这并非是第一次了。从前还有稍年长些的姐姐一同,如今姐姐住在大学的宿舍里,他在马车上一人孤零零地坐在父亲对面,连个能靠着的肩膀都没有,也就忍不住在上楼时打了个哈欠。

    进入城堡前,马车通过了一条石桥。桥身狭窄,经多年行走石块本应被磨平,在月光下焕发出水波一般的光泽,但这桥面却没有,可见时常有修补与更换。

    古旧的城堡比之购买,修缮花费的费用更是不可计数,在人人都从偏僻之处搬进城中宅院的时代,迹部家还住在此处,可见家财丰厚。父亲的工资高些不是坏事,但若他能将赚钱的本事分出一些,在对待母亲时多展露些温柔,母亲也不会被这个工作狂气到回祖父和祖母那儿。

    “这个工作狂”,自然不是忍足侑士说的。

    城堡中接通了电灯,上了年纪的管家,依旧习惯性地拿着一盏烛灯,照亮前路。一路上静悄悄的,忍足侑士站在楼梯间,望着挂在墙面正中,充满威严的肖像画。深夜时分,睡眼朦胧,墙面上无数张画像好似都在点明此刻该是梦中时分,在对忍足侑士眨着眼睛。

    “侑士。”忍足瑛士见儿子停下脚步,轻声提醒。

    “不如令人带公子去稍作休息。”管家说:“他同少爷差不多大,奔波来此想必是累了。”

    忍足瑛士点了头,很快有侍者前来,将他带到了休息室中。

    外面的雨大了起来,雨水打得玻璃窗砰砰作响。深色的墙面和地板,目不暇接的摆设,忍足侑士对古旧的钟表起了些强做出的兴趣。时至十二点,挂钟上打开了一扇小门,金色的舞女从门内走出,拉起裙摆,在十二下鸣声中,完成了她昙花一现的舞蹈。

    侍者端来了茶点,想到楼下的女仆也和自己一样,被从美梦中叫醒,忍足侑士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被父亲叫醒前,他正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红土之上,手中拿着木制的球拍,从矮网对面,飞来一个绿色的球影,他挥动拍子击打,将它打回了另一边。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拍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虽说醒来后,想到他预计梦见的罗曼情节,还是觉得打网球的梦有几分美中不足。

    茶点很快吃完了,忍足侑士又在房中呆了会儿,预判父亲也看得差不多,就让侍者带他去到父亲的所在地。他们往楼上走去,穿过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随着暴雨的响动,两旁塑像像是要倾倒,若是阿弗洛狄特能将他拥入怀中——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留在心中温存的余韵却还在。父亲正坐在桌旁,边写着单子边同管家说话,命忍足侑士到房中,将落在那儿的药箱拿来。忍足侑士照做了。

    房中一片幽光,他望见看诊箱放在床头椅边,于是走了过去。三面的帷帐都拉着,唯有这一面是开的。忍足侑士在微光中确认药箱关好了,将它提起,又出于好奇心望向床上。

    在绣织精美的东方图案枕头上,躺着一位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年好似刚吃过药,睡得平稳,好似得到母亲宽慰的婴孩,虽说如今的家庭医生都是男性,可药物却用着阴性代词。少年此刻双眸紧闭,安静地躺着,两颊却还染着尚未褪去的潮红,他的眉眼虽闭着,却能看出清晰的线条,在深刻的轮廓中,一抹黑点落在他的眼角。于他这一性别而言,有些柔美,却愈发显得高贵。并非是无法被亵渎的居之千里,而是当抓住心脏时便能融化的寒霜。

    在父亲催促他之前,忍足迈开脚步走出房外。他想,他或许是被阿弗洛狄特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