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公子讲得投入,花魁不想打断他。

    “我很想念母亲,当然,也想父亲,担心他们是否安好,身在何处。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不和父母待在一起……只能说,父亲是有傲骨的,绝对不会做个懦夫,抛弃家园,所以,他只将孩子们送走,自己选择留下。”

    讲到父亲,折扇公子眼中有光彩,可见他对给予自己生命的那个男人是心怀敬畏的,也有足够的爱戴,即使这些感情被掩藏得太深,也时常被过于沉重的勾心斗角拉低存在感。

    “你是不是还好奇,为什么我们的母亲不一起走?”他忽然抬头,朝沈渊眨了眨眼。本来只想打个岔,好叫这女子别觉得乏味,结果她倒十分给自己这个不入流的话本先生面子,侧头认真思索起来。

    “哦?我想想看,你先别说。”花魁无意识摸上一旁散落的红纱,面帘流苏交错重叠,不如戴在美人面上时候好看。

    答案不难猜,她却觉着悲哀:“我想,大抵是因为,女子出嫁从夫,为人妻室者,无法在夫君有难时自去逃避。”

    她着意不说一个“妾”字,怕对方听了会窝心,折扇公子好像也领情,向她颔首致意,眼中皆是了然。

    “的确如此……她们是父亲的妻妾,和我们这些孩子不一样,没有自由,没有选择,只能和丈夫同进退。”

    折扇公子语气真切地悲凉,仿佛在感叹当年自己生身母亲的境遇:“阿晏你总说,名节,名节,其实我是明白的!譬如我母亲,她与父亲相识之时,父亲已有妻儿,是以无法登正室。平日里,吃穿用度矮人一头,还要立规矩不说,大难当前,却和别人受一样的苦楚,被疑心是否足够贞烈,能否在危急存亡之际,舍身保节……”

    后面的话难以启齿,折扇公子自己也未必清楚所有。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自己的母亲总是喜怒反复,可以给她足够的宠爱和尊贵,却在无人之时施以暴行。年幼时,折扇公子很多次撞见那样的场面:母亲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父亲钳着她秀美的下巴,恶狠狠地逼问,是否还想着逃离。

    他很害怕,不敢叫出声。从记事起,他和母亲居住的地方,装潢就是最富丽的,守卫也是最多的,一个个都身材魁梧,面孔铁青。母亲总是抹干眼泪,微笑着安慰他别怕,那是父亲格外心疼他们母子,怕歹人溜进来伤了他们,才会多多布下护卫。

    “我告诉自己,不要去质疑,父亲还是疼爱我们的。可是……阿晏,你与墨觞夫人十年母女,你告诉我,夫人会不会以爱女之名,将你禁锢在囚笼?”

    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折扇公子没有余地收回,只得干看着冷香花魁面色升起错愕。沈渊开始不安,又有些同情,想来这个男人性格善变,和他父母的相处脱不了干系。

    她在亲爹娘身边长了没几年,并不记得自己家中是何样情形,不过放眼天底下,哪有这般对待爱妾与亲子的?如此看来,折扇公子这个人虽不讨喜,却也实在可怜。

    “有段时间,夫人怕我伤风,的确不许晏儿出门。”花魁笑容勉强,嘴角不自然地抿了抿:“不过,墨觞家是小门户,雇不起太多护卫,家丁也不好进女眷内院。”

    “嗤……”折扇公子忍俊不禁,默许了冷美人给出台阶。讨价还价似地,他想趁机再喝一点,花魁却再也不许了。

    “后来,我们回到京城,家中一切无恙,嫡母见了我还很亲热。可惜,和我一起走的两个姐姐,有一个没等到回途便夭折了。”他选择妥协,继续讲往事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几个孩子里,她和我最亲近,她的母亲进……进门最早,痛失唯一的女儿,哭得数次昏死过去,可是啊,也不见父亲有丝毫怜悯。也不难理解,嫡母是父亲未发迹时的发妻,在家中地位稳固,父亲姬妾众多,却少有庶出子女,安知不是倚重嫡系的缘故。”

    嫡庶之说是一根刺,沈渊没被扎痛过,见也见得多了。风月女子有多少的宿命是与人做妾,庶出女儿又多凄凉,家族兴盛时不一定能沾上好处,一不小心还会白白成了别人向上爬的梯子,一生憋屈,不得良缘;而当大厦倾颓,首当其冲受害的还是她们,或被发卖沦为奴仆,或被逼嫁成婢妾,再惨些的,连生母都难逃一劫。

    “凌公子。”花魁忽然有感,踟躇又问:“公子既然知道,庶出子女艰苦,为何对陆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