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湛想以何为题?”东阳长公主对着阶前笑问,又命人在身侧放置坐席,引他坐下。齐湛摇了摇手中梅枝,语调轻浮,“就以‘赫赫宗周,褒姒灭之’为题,作诗一首。”

    东阳长公主笑容一滞,周亡世人多怨褒姒,国史中也以此告诫女色之利害。今朝参与春选的女郎皆在,朝中私底下不乏反对女子入朝之人。晋王这一句分明是借题发挥,也不知是谁撺掇的他。

    “冬日梅开香魂,还是以梅为题。”东阳长公主皱眉道。

    齐湛往左下瞥了一眼,道:“梅花太过寻常,先前不就有人做梅赋,太失新意。”东阳长公主欲开口再劝,却见婢女上前耳语几句,她眉色舒展,点头示意。女官重复晋王所述,命亭前各自执笔。

    而明月等人闻题皆是双眉微蹙,各有心思。若说两国国君联姻是亘古未有之事,那南朝降后为妃也可称为荒唐。齐佑承年纪既长,由陈太后做主以大司马之女秦引碧为后,两人所生一子齐湛,不满周岁便封为太子。待南北和谈,魏羽凰入主正殿,齐佑承迁后为妃心中含愧,特增设贵妃为四夫人之首,对晋王尤为怜爱,任朝臣谏言当前往封地始终不为所动。今日晋王当众轻薄,不知出自何人之意。

    “摇光怎得不落笔?”不过片刻,王瑶卿才思敏捷已制成一首,瞥见明月低首沉思,案上墨凝笔尖,欲坠不坠。明月勉强一笑,犹豫不决。待听绿纱之后抚卷吟咏,才坚定心神,匆匆写成四句二十八言题名上呈。

    阁东临湖,依稀可闻水气翻涌;阁内燃炉,袅袅檀香似有还无,两种气息交杂缠绵,难辨今夕。

    丹阳长公主与晋王赏文评上,又与诸人对答,一副和乐。良久,方闻高阶之上齐湛之声:“明月何在?”

    言中似有责难之意,满堂俱静,明月满怀心思就此中断,整衣上前参拜,又听他说道:“观你诗中所言,周亡非褒姒之过?”

    明月叉手在前,早有准备,凛神应道:“正是。”

    齐湛面转薄怒,白皙脸上略现浅红,质问道:“依你之意,是谁之过?”

    明月只身独立,低头答话,众人看不清她神情,只听她慢吐清音:“敢问殿下,周亡褒姒,前朝亡于何人?”说完不等齐湛应答,自顾自说道,“为君不明,为臣不贤,军政荒废,甘酒嗜音,任是人人如齐王后,也免不了国灭。倘若为政以德,施教有度,纵有沉鱼落雁貌,岂会倾城覆国?”

    杨玘闻言微微一怔,已猜到她诗中之意。史书常以女祸影射女子干政之弊害,将她们归入嬖幸而少议论君王,实教人难平。

    “好个牙尖嘴利,莫说人常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齐湛百思找不出错处,又碍着公主在旁不好发作,末了只会酸溜溜刺一句。

    明月不愿与他再做争执,默然不语。

    恰时东阳长公主握住晋王的手嗔道:“怎得手中冰冷?定是来时匆匆,衣沾雪露。阿湛先去更衣,以免感染风寒又让贵妃伤神。”说罢即命婢女引他自侧后而走,复评他人诗文,都是些陈词滥调,多言女祸倾邦,君王当亲贤远奸云云。东阳长公主搁下诗稿,回首示意,那人微微颔首,离席而去。而目至阶下,众人经方才一事皆是怏怏,百转肠回。公主免不了再鼓励数语以成国之栋梁,又命小婢侍从带她们别处饮宴,各自相交。

    寒风吹过雪雾飘洒,沾衣即化。仪凤阁宴正中途,鼓乐声声,公主先一步离席,又命小婢悄然领明月过来。因而明月跟在侍女身后穿廊绕塘,纵步步是景,此时也无心再赏。进入暖阁后不闻余声,大礼参拜后方悄悄抬眼一观究竟。公主已换了家常衣裳,正与人闲谈。与她对话之人亦是差不多年纪,容貌甚至有几分相像,不过打扮却与公主府的女官有所相似。两人投注目光于她身上,半晌未言语。明月不知何故,心中惴惴。

    未几,东阳长公主道:“早先你在闹市借我之名,我就想是个胆大的,没成想你今日胆子也不小。”

    明月听她话意并无诘责,先行伏地请罪:“那日事发突然,妄用公主名号,请公主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