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这些工作后,一号分系统走到了执夷面前。

    液态金属质外壳和光学迷彩只要不上手去摸,人类的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出它是人造的物体,但让它“看起来完全是个人”的关键,不是每一根头发都有明暗变化和能够用放大镜看到皮肤的褶皱,而是那双眼睛。

    眼轮匝肌收缩、放松运动所致的眼皮开合,倒映在眼球表面的光线折射,极高精度的建模和渲染确实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但再高精度的建模,都无法作出人类的眼神。

    如今它半蹲在执夷的面前,注视这个地球守护者的眼神是完全人性的,它凝视着这个之缘故沉睡至今的奇迹生命,目光既赞叹,又满溢着温柔。

    也许这种赞叹和温柔仍是模拟出来的情感模式,却是最合理和有代表性的模式。就像作为人类的时候,执夷的外貌几乎没有人类能够抵挡,因为那时一种超越了个人审美癖好的极致美感,常人在他面前甚至不能维持正常的理智。

    而降到另一种形态的它,外表同样能够对绝大多数人类产生同样致命的杀伤力。

    无论是醒目的和恰到好处的配色——纯粹的黑与纯粹的白,还是那无论如何精心设计都难以达到的优越比例——将近一比一的头身比,圆圆的,只稍稍突出于头顶的耳朵,只有成年男性一掌之长的短而圆的四肢,或者让人产生极致怜爱感的秀气五官——即使与人类的面孔并不相似,乃至那极其惊人的毛量——白色毛发的部分尤其显著,并不是像猫或者兔子一般,是纤细而直的针毛,末梢微微的蜷曲让这身被毛的质感不是完全的光润柔顺,却更显得蓬松和极富于弹性。它暂时的照管者越鸿文的指掌符合其身高应有的比例,但在将它从臂弯放到气垫上的过程中,他的手指竟然被完全埋入了那一身甚至比看起来更丰厚的毛发里,只堪堪露出手背的部分。

    毛厚,不妨碍它铁实心。

    虽然参加此次远征任务的成员都受过了严格的欲望训练,但人们无论手头在做什么,只要精神一放松,就会不由自主地将眼神落到它的身上。

    就像通过外表表现了部分灵魂和力量的本质。

    一号分系统和它对视了一会儿,将一只手伸到它的面前,那双能够看破一切虚妄的黑润眼睛也看着这个人造生命,片刻之后,它抬起圆短的肉爪,放在了这个机械生命的掌心里。

    从这一刻起,自中央电脑核心地带走出的这个造物得到了它独一的身份。

    “我为您而生。”它——应该是他说,“我的名字,在这个世界叫‘封遵’。”

    这是一个隐匿的,几乎无人注意的郑重仪式,其意义将在更长远的未来显现。

    确认任务之后,这支远征军的行动就变得极其高效。

    在封遵维修并封闭的穿梭机的时候,探测队伍已经离开了山谷,标记各个地势点的同时,他们还沿途收集植物、泥土以及岩石的样本,并记录他们遭遇到的大中小型动物,按计划,他们将向四个方向各前探十公里,入夜之前返回,终端时钟已经调整到与这个世界的自转周期相合。

    穿梭机迫降落地的时候是本界时下午两点零十分左右,入夜的时刻是六点二十一分,他们是在夏季的时候来到了这个世界。人们忙忙碌碌到入夜,唯一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干的执夷端坐在气垫上左右张望,两只短爪收在身前,后爪在这个姿势里完全看不到踪迹,前面只突出一个毛绒绒的白色大头,后面看起来是个勉强靠耳朵和肩带分出上下的长轴很短的巨蛋。

    虽然回到了这种幼年体态,但与人们对它形象的想象符合,它并不是那种活泼的性格,过程中时不时有人来移动它和它的气垫床,让它既不被阳光直射,也不被暗影遮蔽,按一定的间隔给它喂像奶一样的能量饮料,它在这个过程中就会合着手脚躺在来人怀中,是毫不抵抗的毛茸茸一大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