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司童老远看见那个老男人,苍白着脸,眼睛下面不可忽视的两抹青、嘴唇却红得像刚咬死一朵蔷薇的,西装扣子一个不错的扣得紧紧的,向他走过来。气势绷得像是一块冰。

    就算再好的心情,看到这个样子都想吵架的。何况杨小少爷从来任性而且妄为。艾借酒自从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就没被他少怼过。他都条件反射了,看见那张脸就来气:“你至於吗?”

    声音是有点大,没有完全离开的小警察都听见了,回头打量一鸣惊人的脆傲嗓音来自何方小屁孩。

    杨司童其实年龄也不算很小了,至少成年了。可他从八岁,一直到十八岁,都有种小孔雀一样昂首挺胸随时要开屏的劲头,一股天真浪漫的样子贯穿天际。

    说到这点,艾借酒在《红楼梦》里看到唯一一个被评语为“天真浪漫”的人,是王夫人,在她逼死金钏儿时说的。所以他对杨司童纵然不至於真像对付个杀人凶手,但总有种冷漠和疏离。

    越是这样,杨司童越要逼上前去,像要撕破他脸皮一样:“我爸呢?”

    艾借酒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示意他坐对面。希望藉助坐具能保持距离。结果他直接站在艾借酒面前,几乎要一个娇娇软软的指头点在艾借酒的额头上:“你是死人吗?!问你呢!你能不能放个屁!”

    小警察几乎要笑出来。他存了个心,躲在边上要看完整出戏。

    艾借酒抬手搓眉心,手掌长而薄,落下的影子遮住了完美到脆弱的脸:“司童,这次你父亲不管做什麽事,绝对没有跟我商量。”

    “废话。”杨司童鼻子里喷出两管气,“他要商量了,至於让你累成这副样子吗?我说,这公司没有你难道就会倒了吗?你至於为他这麽卖力?”

    艾借酒抬头看杨司童。手掌还没有放下来,阴影遮过半边眼睛,令没有表情的面容有了半明半昧的生动。窗外“艾杨者也”的大招牌,折进碎屑的金光,宛如皇朝余晖。

    “艾杨者也”的公司,是六年前杨宗福跟艾借酒结婚的时候,送给他的新婚礼物,就取两人的姓来冠名,晒幸福晒到恶俗一把的。杨宗福自己其实哪里管这个公司,都交给艾借酒来经营。是审计公司,本来就是艾借酒的专业。六年前杨宗福家大业大,成立的这家新公司不过就是个小玩艺儿。六年后杨宗福把家产几乎玩光浪尽了,倒欠一屁股债,只“艾杨者也”倒做成了业内金字招牌。虽然两人离异,资产并未切割乾净。以至於杨司童还把这公司当自己家的,意气昂扬道:

    “就算倒了又什麽大事!你先把我爸找出来再说。”

    艾借酒在窗外金屑与自己手掌的薄影之间叹了口气,语气是平淡的:“没什麽大事,反正贵父子都见惯了。只不过这家要是再倒了,您小人家的留学费用从哪里出。”

    杨司童当时就震惊了:“我自己不是有教育基金吗?”

    原来不是无知,只是被保护得太好。

    艾借酒也不客气了:“你哪一年在那笔基金利息之内够支出的?”

    杨司童挠了挠头:“那更要把我爸找出来了。”终於坐下。是在艾借酒的沙发扶手上坐下。艾借酒向旁边稍微侧了侧,还没有来得及把两条笔直的长腿也挪开,杨司童忽然张开两只手臂,半臂T恤黑底子上玄银狗头亮得发贱,把艾借酒一冷下来整个公司都没人敢接近的脑袋直接抱进了怀里,牛B烘烘的欢快道:“不如我们两个说殉情呢,你说我那老头子该跳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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